片刻之後,老國師收斂笑意,他伸手撈出了一條最肥美的大魚,誠懇說道:“現在時候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該打道回府了?這條魚送給你,我養了一甲子,回去燉著吃了,補補身子,說不定能長高點。”
說著,言辛默默看了眼鈞山的頭頂。
嗯,雖然轉世了……但這身高體型,倒是和前世差不多。
一如既往的瘦瘦小小。
“老東西,你時候不多了,留著自己吃吧。”
鈞山撇了撇嘴,沒接這條大魚,略微拂袖,便以劍氣將其重新兜住,丟回鯉池之中。
他雙手負後,轉過身子,沒走兩步,忽然回頭,沒好氣問道:“對了,隨口問一句,一甲子沒出來走動了,離國那邊的風景還好嗎?”
言辛一下子就知道鈞山真正想問的東西。
“該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
老國師和顏悅色說道:“難得重活一世,離國那邊風景如何,我說了不算,你總要自己看過一遍才有答案。”
“行了行了,真囉嗦……”
得到了這麼一個回複,鈞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沒有回頭。
看著鈞山離去的背影。
言辛眼神之中的欣喜,逐漸變得落寞。
他望著鯉池之中倒映的蒼老麵孔,神情不免有些唏噓,他與鈞山相識與百年之前,曾一同經曆過生死,戰爭。
這世上最無情的便是歲月。
鈞山轉世重修,迎來了第二次新生。
可他卻已經老去。
監天者逆天而行,窺伺命數,看似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但其實處處受限,處處掣肘。
言辛知道,老天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鈞山可以去看離國的風景,看數百個四季枯榮。
而他,應該也隻能留在這,看看池子裡的魚。
或許他剩下的歲月……還不如這池裡的魚。
“怪不得,人人都想得到長生。”
言辛緩緩抬頭,他望著仁壽宮所在的方向,鯉閣有一縷細長金線掠過,四四方方,映照出仁壽宮所在的畫麵,數百萬張銀白符籙懸浮於仁壽宮四麵八方,鑄成一座巍峨森嚴的壁壘。
今日皇城天陰,梵音寺在金身塔凝聚的氣運,形成了一抹顯眼的璀璨熾光。
可與仁壽宮彙聚的氣運相比。
這縷熾光,便如燭火。
……
……
轟!
一道雷鳴,忽然響起。
陰沉天幕被雷霆撕開,沉重的敲鐘震鼓之聲,從紅山山頂,向著四麵八方鼓蕩滾落。
金身塔沒有鐘鼓。
之所以有如此聲響。
隻是因為此刻恰好有人登塔,每踏出一步,金身塔的梵文陣紋,便會被劍氣撞擊一次,因而迸發出了這沉悶嘶啞的重響……世人都知曉大穗劍宮最出名的觀想陣圖,名為“劍氣敲鐘”,此時此刻,恰好對應劍氣敲鐘四字蘊含的意景!
這重響擴散,甚至連大普渡寺外的眾人都能夠聽見。
“諸位……”
“開壇講道的時限到了。”
這鐘鼓響起,負責駐守金光陣的法嚴,連忙抬起頭來。
他回望金身塔散發出的熾芒,神色凝重,連忙宣布了大普渡寺自此刻起,開始閉門謝客。
金光陣被刺出的八個罩門,緩緩平複。
今日時辰已到,該入寺的“有緣人”,都已經踏入寺中。
梵音林那邊。
雙目被劍氣刺瞎的法厲,神色平和,即便他此刻眼眶之中依舊有鮮血流出,但整個人卻無比慈悲,雙手合十,施展神通,將那幾位尚在登山的修行者,直接移出林中,以“客人”的身份,強行請到了紅山山頂。
最後的牽緣海,則是金光覆蓋。
小沙彌密雲神色糾結,他在考慮,要不要動用佛國特權,將這一眾闖關者逐回……按理來說,牽緣海不該有這麼多人,但謝真拆了銅人牆,致使第三關修士,全都有了“辯經”的機會。
這次辯題,乃是緣法。
有些時候,就是因為這些意外,使得無緣變成了有緣。
正當密雲舉棋不定之時,金海之外忽然傳來了一道溫和有力的教誨之聲。
“來者是客。”
小沙彌仰起頭來,回望金身塔方向。
站在塔頂的高大僧人,持握金杵,平靜說道:“……今日入寺之人,都與我佛有緣。謝施主登塔的這一戰,總該讓外麵人看看。”
此言一出。
密雲頓時了然,他伸出雙手,以牽緣海金線,勾勒複刻出了此刻金身塔頂的畫麵。
紅山那邊亦然,金簡場景變換,從銅人牆,變成了金身塔頂。
……
……
風雨飄搖,不入紅山金塔。
劍氣敲鐘,儘徹天頂佛國。
高大僧人站在這至高處已經許久,他持握著鳴沙寶杖,這七日開壇講道,氣運疊加,致使佛子整個人的氣勢都拔高了一層,那懸浮於寶杖四周的真言數量……已經從三十一枚,提升到了七十枚。
七十枚佛門真言,猶如七十片鮮活金鱗,將金身塔四麵八方都籠罩起來。
“噠。”
“噠。”
“噠。”
妙真轉過身子,平靜注視著身前的金光長階,腳步聲音逐漸近了,場麵並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黑衣少年斬破雲海之後,收斂了所有劍意,以緩慢且均勻的步調,登上了金身塔的塔頂。
“……你來了。”
年輕佛子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他苦等七日。
終於等來了自己的“敵人”,其實這個人是誰都無所謂,鈞山也好,謝真也罷。
隻要有人能夠登山今日的金身塔頂。
那麼這七日的等待,便沒有白費。
“我來了。”
謝玄衣環視四周,他看到了懸浮在天的七十枚梵文真言,也看到了那堆疊在妙真頭頂,渾厚如山的滾燙氣運。
謝玄衣輕笑一聲:“你先前所說的……”
“都算數。”
妙真微笑說道:“貧僧不動,不退,不攻。倘若謝施主能在三招之內,擊破貧僧的金身,便算是謝施主勝。貧僧若是輸了,便會為最後一日的狂語道歉。”
“……”
短暫的寂靜之後,謝玄衣搖了搖頭。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謝玄衣幽幽說道:“我想說……三招,太長了。”
“哦?”
佛子挑了挑眉。
謝玄衣緩緩伸出一根手指。
“一招。”
謝玄衣緩緩說道:“我隻需一劍,便可擊破你的金身。若我做到了,你不僅要道歉,還要答應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