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看著木碑上的刻字,本想故作輕鬆,卻是止不住聲音沙啞道:“隻是你該再等等的,再過幾日,我就可以帶你去看心心念念的乾州了。”
他已經決定拚命修行——
昨夜第二次撿起那把劍,褚果砍倒了很多木人樁,如果不是那個噩耗,他還可以繼續砍下去。
如果能夠再多一些時間。
他一定可以帶老鄭去乾州。
如果……
這世上什麼都有,唯獨沒有如果。
少年郎搖搖晃晃,站起身子。
他眼中隻有這塊目光,沒了其他光彩。
仿佛這個世界……已經和他無關了。
“……”
圓光寺的大和尚法誠上前,輕輕拍了拍少年郎肩頭,他不忍去看那塊木碑。
這就是如今的沅州。
生死無常。
凡俗之人,每活一日,都很不容易。
法誠為那塊木碑送上了一串佛珠,緊接著圓光寺的僧人們,桃源的住民,紛紛上前,送出鮮花,傾倒藏酒,這場葬禮雖然無聲,但卻極其肅穆,所有人都對這位死去的仁醫送上了最真摯的祝福。
……
……
人潮散去,後山寂靜。
褚果依舊呆呆站在木碑之前。
陪著他一起的,便隻剩下謝玄衣,鄧白漪,以及密雲。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過了許久,少年郎忽然開口。
他轉過身子,看著輪椅上的黑衣年輕人:“我知道老鄭‘病入膏肓’,尋常醫術,已經無法醫治了。所以……你不用為這次失手感到內疚。”
“……”
謝玄衣沉默了一會,有些遺憾地說道:“如果再來一次,我有機會成功。”
與其說,他沒能救活鄭逢生。
不如說,鄭逢生主動選擇結束這一生。
在沉默的這十數息時間裡,謝玄衣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將鄭逢生腦海中的記憶和盤托出……可這難免會涉及褚果的皇子身份。
這件事,書樓選擇了深度密封,褚果也選擇不去探索。
既然如此。
他最好選擇緘默。
“不用說這些,你我都清楚,這世上沒有如果。”
褚果搖了搖頭,道:“你沒救活他,我不怪你。這件事因我而起,等到戒嚴結束,我會隨你離開沅州……去哪裡都可以。”
“好。”
謝玄衣欲言又止,最終隻能說出這麼一個字。
說得再多,都無意義。
“現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褚果輕輕道:“如果可以的話,煩請你在後山,替我再立些木人樁。”
……
……
鄧白漪推著輪椅,走在通往後山的熟悉小道。
正是花開的季節。
四周有風,頭頂有光。
但不知為何,這些落在身上,都泛著淡淡的冷意。
“恩公……”
密雲的聲音響起:“你的‘生之道則’,突破了嗎?”
這個問題,鄧白漪也很好奇。
昨夜草屋被層層陣紋包裹,關於這場“救治”,究竟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看到。
不過……
她能感受到,謝真離開草屋之後,情緒似乎不太對。
“未曾。”
謝玄衣輕聲道:“還差一絲。”
“一絲?”
鄧白漪歎了一聲,遺憾問道:“是破境機緣不到嗎,還是昨夜鄭逢生的離去……導致了破境失敗?”
“恰恰相反。”
謝玄衣的聲音有些自嘲。
“隻有鄭逢生死了,我才能破境成功。”
這番話,聽起來難免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此刻鄧白漪終於明白寒意從何而來。
原來是從謝真身上而來。
這每一片被風吹下的落葉,落在謝真身上,似乎都變得乾枯泛黃,生機都被汲走。
若是撚起一片,便會發現。
這些落葉,表麵生出了淡淡的冰屑,霜痕。
關於生之道則和陸鈺真之間的事情,謝玄衣沒有解釋。
如果換了其他人聽這番話。
便很難不把鄭逢生的死,與謝真聯係在一起。
這實在很像是邪修會說的話。
“恩公……”
密雲聲音很輕地說道:“應該是希望老鄭活下來的。”
“是。”
謝玄衣低聲道:“隻可惜,我沒能救活他。”
“以前師叔告訴我,人死如燈滅。”
密雲仰起頭來,輕聲說道:“以前我一直不太明白這個道理,明明燈吹滅了,還能再燃。可人死了,就不能複生了。後來我慢慢明白了,真正熄滅的燈,是無法再燃的,燈芯已經燃儘了。人死真的如燈滅,一片漆黑,無論如何想要讓其重燃,都隻是徒勞。”
“你師叔說得沒錯。”
謝玄衣平靜道:“死過一次的人,最有感觸。有些燈吹滅了還能再燃,因為並未燃儘。”
“是。”
密雲輕輕道:“既然這世上所有的燈都會燃儘,那麼死亡便也沒那麼值得恐懼,所有人都一樣,終將迎接終點。”
“……”
鄧白漪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對話有些詭異。
她不明白密雲想說什麼。
明明謝真和密雲都比自己年歲要小,可說的話,自己已經聽不太懂了。
“我想說……”
“既然鄭逢生的死,不是恩公親手鑄成,那麼恩公便不必太過愧疚。”
密雲小心翼翼地安慰說道:“據我所知,生之道則,如今隻有師叔祖一個人參悟成功。倘若恩公能夠參悟‘生之道則’,那麼說不定會是全天下第二個掌握這道道則之力的人物。這,真的很不容易。”
謝玄衣和鄧白漪不同。
從一開始。
他便聽明白了密雲的話意,這個小家夥覺醒了“因果道則”之後,心思便變得靈泛了許多。
“你想告訴我,我不該停在這最後一步。”
謝玄衣輕聲笑了笑。
密雲沒有接話,隻是很傷心地說道:“恩公,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老鄭能夠活過來。隻是……”
隻是後麵的話,已經不用再說了。
隻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人死如燈滅。
交談間,輪椅已至後山,這裡是他和褚果練劍的地方。
遍地落葉。
滿山木樁。
一片狼藉。
“密雲,你還是不了解我。”
謝玄衣輕歎一聲,道:“我停在這一步,並不是不願破境。隻是,我想以我的方式,破開這一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