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破散,雷光閃逝。
懸浮在空中的僧人,大袍被風吹起,真的很像是一片枯葉。
因為他的肌膚,血肉,都已經乾癟。
他的生命,早在數十年前就該迎來終結……是這枚水滴救下了他。如今他將水滴從胸膛之中取出,失去了生命本源,這具皮囊便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枯萎。
佛門神通,都是真的。
參悟三門神通,可以擁有堪比陽神的力量,也是真的。
隻是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公平的。
一介凡俗之身,參悟三門神通……未必就是好事。
陳翀神色複雜地注視著眼前僧人。
他的神念能夠感受到對方氣息的飛快流逝。
天眼通,神足通,宿命通,這三大神通此刻一起燃燒,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絢爛光焰,然而燃燒的代價則是付出這條生命……
法誠緩緩伸出手掌。
他攥住那根長矛,三門神通燃燒而成的光焰,順著長矛傳遞過去。
陳翀本可以躲開。
但他沒有選擇去躲。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三大神通的“轟擊”,但這熾烈光焰與潑灑而下的生之雨一樣,並不蘊含敵意……陳翀整個人的神念被光焰包裹,他隱約看到了法誠“天眼”所看到的景象,也感受到了虛無縹緲的“宿命”。
……
……
轟隆隆!
一條長河,貫穿歲月。
長河之中,有無數身影來回走動,億萬蒼生渺小如塵埃。
王朝覆滅,國度更替,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朵稍大些的浪花。
陳翀被“宿命通”的力量裹挾,來到了這條長河的上空,整個人不受控製地下墜,墜入宿命長河之中,他聽到了熟悉的嘶喊之聲,也看到了熟悉的鐵騎之影。四周忽然變換了場景,不再是青雷雲霄之上,也不再是滔滔大河之中。
他來到了一座被焚滅殆儘的城池之內。
四麵八方,躺滿屍體。
時間仿佛凝固,戰馬揚起身體,四蹄懸在空中。
長刀閃爍寒芒,切入脖頸,鮮血如圓月潑灑而出。
“這是?”
陳翀怔怔看著這一幕。
“這是沅州最大的城池‘素陽城’。”
一旁響起溫和之聲。
陳翀向身側看去,那形如枯葉的僧人,就站在三尺之外。
法誠的胸膛心臟被貫穿,開出一朵巨大的血花。
但他卻在微笑:“大將軍,莫不是不認得這裡了?”
“我自是認識。”
陳翀皺了皺眉。
素陽乃是他最為看重的主城之一,沅州鐵騎主力,平日裡就蓄養在素陽……隻是這座主城,怎會落得如此荒涼?
法誠立掌說道:“這是素陽城未來的模樣。”
“絕不可能。”
陳翀冷冷開口:“沅州寇亂已經清除八成,最多三年,寇亂儘消,縱然沅州貧瘠,也絕不可能發生這等暴亂。”
“大將軍仔細看看,造成素陽破敗的原因,是流寇麼?”
法誠微微挪動頭顱。
陳翀沉默了。
他看到的,皆是自己座下鐵騎。
流寇,哪裡能夠登得上台麵?
“你想說,是我座下鐵騎,屠了素陽?”
陳翀覺得有些諷刺。
“沅州滅佛的第一步,是推倒四郡寺廟,屠殺駐寺僧人。”
法誠輕聲道:“隻是……大離王朝以佛法治國,已有近千年。推倒寺廟,屠殺僧人,隻能滅掉眼中的‘佛’,卻是滅不掉心中的‘佛’。要不了多久,你們就會意識到這件事。而後,‘滅佛’便會開始升級。”
陳翀再次沉默。
眼中佛,心中佛,在他看來,並無區彆。
因為他和納蘭玄策在此事之上的“政見”並不一致,他如今配合納蘭玄策在沅州實行滅佛,歸根結底是想見禪師一麵。
“納蘭玄策,想要滅掉的,是眾生心中的‘佛’。”
法誠笑了笑,道:“而你,無所謂。”
“無所謂?佛門虛偽無義。”
陳翀沉聲道:“離國正值動蕩之年,若不是梵音寺插手皇權之爭,這場權鬥,早該結束……於公於私,我都應該滅佛!”
“是麼?”
法誠歎息問道:“佛門當真插手了大離的皇權鬥爭?”
“若佛門無意鬥爭,禪師何必麵見九皇子?”
陳翀冷笑一聲。
一切的轉折點,就在於此。
太子殿下本來即將成為離國下一任的君主。
禪師接見九皇子之後。
無聲的戰爭便開始了,皇權傾軋,兩派角力,整個大離王朝都在傳言……梵音寺選定了“九皇子”作為支持者,接下來的局勢變化也恰恰印證了這個傳言,久臥病榻的老皇帝開始偏愛九皇子,陸續給予九皇子一道道厚重封賞。
有了這些加持。
九皇子站在了太子的對立麵,並且成為了勢均力敵的對手。
“你就不好奇,納蘭玄策為什麼拚了命想要滅佛?”
法誠直視著陳翀的雙眼。
陳翀微微皺眉。
其實……這場鬥爭,還有另外一個轉折點。
納蘭玄策曾安排過一場刺殺,想要直接殺死九皇子,也結束一切亂象。
隻可惜,那場刺殺以失敗告終。
精通玄微術的納蘭玄策,在刺殺失敗後,窺伺天機,大為震撼,在那一日後,納蘭玄策便下定決心,開始布置這場有進無退的滅佛之局!
“玄微術,與宿命通有相似之處。”
法誠溫聲細語說道:“納蘭玄策看到了‘未來’的一角,正如現在的你,也正如先前的我。”
陳翀隱約覺得。
這枯瘦僧人說話的聲音,似乎產生了變化。
“生滅有道,天理如此,萬事萬物終究要迎來滅亡。”
“可總有人想要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