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急?”
司齊皺了皺眉,忽而想起了一樁大事。
他瞪大雙眼,酒意散了一半,道:“該不會是……南疆蕩魔?”
“嗯。”
謝玄衣點了點頭,輕輕道:“除卻蕩魔,還有一些其他瑣事。我得去趟皇城,越快越好。”
“南疆蕩魔?”
坐在不遠處的徐念寧聽到二人交談,好奇投來目光。
她在蓮花峰清修,兩耳不聞窗外事,外界消息,一概不知。
南疆蕩魔的消息,已經傳遍大褚各聖地。
司齊將仁壽宮敕令製成的秘簡拋給徐念寧。
而後他望向謝玄衣。
司齊揉著額心,一字一句語重心長說道:“師侄,我的好師侄……這事兒你可得聽師叔一句勸,這次蕩魔與以往不同,裡裡外外透著一股子怪味……我知道你是仁壽宮點名親要,但老妖婆還在閉關,皇城那邊誰敢來尋劍宮晦氣?要我說,你就待在大穗,哪也彆去,甭聽皇城那邊叭叭,那幫老梆菜就知道發號施令,離了皇城,狗屁不是,就因為你不參加蕩魔,難不成皇族還敢派遣陽神踏破大穗山門?”
“……”
謝玄衣沒說什麼,看著司齊搖頭晃腦的樣子,既覺得好笑,也覺得溫暖。
看樣子,司齊是喝多了。
隻不過,師弟心腸卻是好的。
“的確不該去。”
便在此時。
遠方忽然響起一道溫和之音。
司齊驟然酒醒,連忙正襟危坐,看著大殿外掠來的一縷劍光。
來者是一位紫袍中年儒士,鬢角灰發隨風飄搖,衣衫法袍也隨風飄搖,他來到大殿,眾人紛紛行禮,劍器奏樂也為之停歇。
正是蓮花峰當年的大師兄,如今小舂山山主周至仁。
“大師兄,你怎麼來了?”
司齊語氣都有些不順了。
他擦了擦額頭冷汗,後背更是被汗水打濕。
當年在蓮花峰修行,所有師兄弟中,他最害怕的便是大師兄周至仁。
表麵上,大師兄待人寬厚,為人和善。
但實際上。
大師兄極講規矩。
當年在蓮花峰上,掌教常年不現身,諸多事宜,便都由大師兄決定。
周至仁既是“慈母”,又是“嚴父”。
一人分飾兩角。
按理來說,如今掌教閉關,大褚局勢動蕩,正值多事之秋,諸峰理應低調,不應鋪張浪費,不該大奏聲樂。
今日這般擺宴行樂,已然違背了劍宮規矩,往小了說,乃是道心不定,往大了說,便是禮崩樂壞。
司齊一陣頭疼。
他著實沒想到,今日這場宴席,竟會驚動常年隱居小舂山的大師兄……是哪個蠢貨把請帖送到大師兄府上的?
接下來自己高低要挨一頓罵了。
不過,更讓司齊沒想到的是,周至仁沒有動怒,沒有斥責,更沒有製止。
周至仁揮了揮衣袖,神色溫和,示意眾人不必多禮。
於是奏樂重演,宴席恢複。
他緩步踏入主殿,途中接過仙鶴遞來的酒盞,輕輕抿了一口。
“小謝從離國回來,是值得慶祝的好消息。這場宴席擺得合理。”
他先是來到司齊麵前,說了這麼一句。
司齊心底鬆了一大口氣。
沒有挨罵!
“不過……這宴席太鋪張了。”
周至仁微笑傳音道:“看來司師弟開山時日,做生意賺了不少銀子。”
司齊重新汗流浹背。
開山之後,謝真提出要廣贈“劍氣訊令”,廣設“執法堂”,真隱峰負責跑腿,他靠著這些買賣,的確賺了不少“辛苦錢”……
“今晚宴席之後,把賬簿寄到小舂山,我會讓你師嫂好好清點清點。”
周至仁冷冷丟下這句話。
司齊欲哭無淚,看樣子,挨罵是免了,但罰錢卻是免不了。
說完這些。
周至仁來到了謝真麵前。
他端著酒盞,凝視著少年麵孔,目光落在謝玄衣的雙眼位置。
周至仁就這麼靜靜看著謝玄衣的雙眼。
返回大穗劍宮之後。
謝玄衣專程見了許多人。
但唯獨……他沒有去見這位大師兄。
並不是因為與大師兄感情淡薄。
而是他知曉,自己身上因果深重,但凡沾染,都不會有好結果。
大師兄周至仁,向來淡泊名利,年紀輕輕便遠離俗世紛爭。自己年少之時喜歡四處闖蕩,而大師兄則是早早便在小舂山上隱居,選擇與自己相愛之人耳鬢廝磨,渡過一生。
這是與謝玄衣截然相反的一種選擇。
謝玄衣並不羨慕,但卻十分尊重。
他之所以刻苦修行,便是為了能夠成為劍宮最鋒銳的那把劍……
他若能站在這天下絕巔。
蓮花峰上的師兄弟,便可以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隻是,有些因果,不是想避就能避開的。
兩人對視片刻。
周至仁一字一句說道:“你應當清楚,這天下最恨謝玄衣的人,便是南疆邪修。”
“是。”謝玄衣點了點頭。
周至仁繼續道:“你若參與蕩魔,三大宗必定要暗中下手……謝玄衣死在北海,這一切本該結束,可如今又出現了一個‘謝真’,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極其糟糕的消息。”
“不錯。”謝玄衣依舊點頭。
“除卻南疆三大宗,與謝玄衣結怨之人還有許多。”
周至仁緩緩地說:“如今這些人對謝玄衣的仇怨,幾乎全都轉移到了你的頭上。書樓對江寧發起了雷霆一擊,這一擊足夠有力,但卻沒有斃命……仁壽宮派遣江寧王南下,又指定你參與蕩魔。你應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有資格在今夜宴會上坐在主殿席位的,都是大穗劍宮的重要人物。
諸峰長老,客卿,以及年輕一輩的天才弟子。
此刻。
外麵奏樂之聲未停。
但主殿卻是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這些長老,客卿,年輕子弟,神色尷尬,他們沒人敢在此刻說一個字。
這片刻,司齊心底粗略算了算賬目,萬分後悔,要是當初聽勸,哪有這麼多麻煩。
還是小師妹說得對。
都怪自己,非要擺什麼慶功宴。
“……所以?”
謝玄衣輕輕一歎。
“所以,我不同意你離開劍宮。”
周至仁的聲音很是平靜。
當年在蓮花峰與他修行過的人都知道,這句話不是征求意見,而是蓋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