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嶺下的色彩暗沉,一隻巨大的烏鴉正縮在光彩之中,收了翅膀,化為一黑麵男子,顯得很是張惶,低聲呼道:
“袁道友?袁道友!”
便見一旁急急忙忙上來一老頭,法力渾濁,不過是一雜氣修士,老得不成樣子,眼神焦慮,問道:
“這是…這是變了天了!”
這妖物麵色一變,咬牙道:
“你袁護忠不是什麼袁家人麼,這樣大的事情怎麼沒一點消息!當下如何走脫!”
“還有什麼袁家…害!”
提起袁家,這老人袁護忠抬了眉,不敢多說,望向腳下山嶺中的眾多燈火,顯得惶恐:
“是釋修打過來了…這足足兩萬人在山林,躲不去的!”
“自己逃命去罷!”
妖物罵了一句,卻不敢駕風飛起,惡狠狠地道:
“你至少不是妖物,不大引得起注意,從山間小道出去,大有生機!”
老人卻搖頭。
袁護忠年少時路過此地,從妖物手中救下百姓,從此在此地庇佑百姓,一守就是一百三十多年,沒有半點動搖,如今壽元已無多,哪還有什麼苟活的心思,哪怕雙唇嚇得發白,依舊低聲道:
“他們到底是釋修不是魔修,我在此地一勸一勸、問一問,興許有個好結果…”
他話音未落,山間已經有響動,隱約有人在山中踉蹌,嚇得袁護忠轉頭來看,卻見山林的四處之中走出一個個娃娃來。
“你…你們…”
他袁護忠一輩子的心血都在這些百姓身上,自然認得出這些孩子都是山下的,一個個很是熟悉,他甚至能叫出他們父母的名字,一時間大為緊張,急急忙忙地邁步下去,壓低了聲音道:
“說好了閉門不準出,你們上山做什麼!還不快快回去!”
這些孩子不過三五歲,在黑漆漆的森林中艱難的走動著,相貌各異,麵上卻帶著一模一樣的、欣喜的笑容,呆呆地往山上走著,漸漸將一人一妖越過。
袁護忠一時呆了,有些不知所措地就近拽過兩人,卻難以阻止,越來越多的娃娃往山上走去,冷汗直冒,卻聽著身後撲通一聲。
那妖物烏道人已經恭恭敬敬跪倒在了地上,不敢動彈。
袁護忠順著他下拜的方向望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山林之中已經站了一僧人,身材高大,雙目極狹,眸子淡紅,腰間係著青綢,隱隱放著光。
這僧人靜靜的立在叢林的陰影之中,直勾勾地看著他。
“撲通!”
袁護忠本不是什麼膽大的人物,嚇得遍體生寒,腳底一軟,立刻跪倒了,哆哆嗦嗦地道:
“大…大人!”
這僧人邁前一步,靜靜地看著他,林間回蕩著樹枝被布鞋踩斷的聲響,袁護忠瑟瑟發抖:
“大人…都是些娃娃…高抬貴手…”
“正是娃娃才好…”
僧人笑著在山間停了,淡淡地道:
“世間多頑妄,食肉複寢皮,不識根本法,罪業修綱常…這人生下來本是無罪的,入了綱常,踏了紅塵,作主的去壓迫他人,作奴的要做幫凶,就連那最受迫害的佃戶,到了家中也有妻與子可以壓迫,這便是你們的紅塵劣根。”
“尋常人要受種種痛苦,洗清罪孽,這才有福緣入欲山,這群孩子懵懂,還未落紅塵綱常,身上沒有罪孽,上了山便入根本法,在金蓮之下,眾民平等,鑽研經典,極樂而無苦…豈不比待在這山中好?”
他抬起手來,指了指袁護忠,笑道:
“讓他們上山,這是他們的福報,也是你的功德。”
袁護忠聽得滿頭大汗,依稀是覺得他要帶這些孩子進釋土,低聲道:
“恐怕、恐怕要他們自己來選…”
僧人的麵色漸漸冷了,淡淡地道:
“這是善樂、慈悲的做法…既然孩兒一出生便無罪,為何要讓他們入紅塵造孽,被綱常蒙蔽,等到福緣所致再來醒悟贖罪?那就是我們修行者的罪孽了!直接進入我教人間釋土豈不更好?”
袁護忠看他嘴皮嗡動,瞳孔中已有迷茫,這僧人卻笑起來:
“你話上是說想讓他們自己來選,實際上…你的綱常之中難道有讓他們選的餘地麼?你卻不以為意,可見天地之綱荼毒至今,已經叫人難以分辨了!”
“既然你想讓他們自己來選,那我給你個機會,山下的這群百姓罪孽纏身,還有餘生的苦要受,我不能乾擾,隻放了他們離去,你帶著這群孩子一同上山。”
他笑道:
“如若見了我人間釋土,你仍覺不可,我便放你們離去!”
他抬起手來,袖中抖露出一點金光,腳底下的小山頓時聳起,山頂之上光芒萬丈,開出無數朵金花,千百到銀色的水流從天而降,順著山脈流淌,美妙的樂聲升起。
“你是個大善人,我以術法觀察四境,沒有哪一個比你更適合我人間釋土之道的人物了,一百三十餘年的功德,發於本心、一百三十餘年的營造…你早就與我道結下緣分了!”
袁護忠看向周邊娃娃的眼神依舊溫和慈祥,麵上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喃喃道:
“我明白了…”
於是華光燦燦,熊熊烈火之中浮現出龐大如山的金身,一路將他牽引而上,淹沒在濃厚的金色光芒之中。
雀鯉魚含笑在地麵上站著,那六手四足的金身從天而落,在他身邊化為尋常人大小,正是奴孜摩訶,麵色頗為恭敬:
“恭喜大人了!”
雀鯉魚含笑點頭,聽著奴孜羨道:
“可是堰羊寺後人?”
“不錯!”
雀鯉魚那雙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得意之色:
“雖然修為不高,卻也算是嫡係了,難得的是功德卓越,與我道頗為契合!”
奴孜歎息不已:
“【大至禪天參堰】的正統後人、可以在大羊山坐下的身份…又有了這樣大的功德,一定是一位厲害人物,大人的福緣與手段,我等難以揣摩!唯有羨慕敬佩而已!”
“【大至禪天參堰】…真是大能。”
雀鯉魚瞳孔中流露出幾分感慨,聽著奴孜搖頭道:
“畢竟是【天覺蘇悉空】的師尊,正是有了祂…【天覺】才有證位的可能,同時還是道胎弟子,祂的因果…也隻有大人這等身份、配上如今這種局勢才可能去碰一碰…。”
此行的暗中圖謀的最大收獲已經收入囊中,雀鯉魚負了手,顯得躊躇誌滿,淡淡地道:
“你說…他的緣法好…還是【廣蟬】緣法更佳?”
奴孜隻捧道:
“大人,【廣蟬】隻不過是魏李血脈,占了些修行的先機,成道時間早一些罷了,假以時日,必然被這位踩在腳下…”
僧人聽得笑起來,抬了抬下巴。
“走罷,去領教下楊大人的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