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人人看了【縭刃】都要歎一聲好,李曦明卻一直不曾注意,畢竟歸根到底也隻是靈胚而已,隻聽著李周巍抬眼道:
“聽聞『寶土』之征是【戚象】,所眠之地,隆成丘陵,叫作【寶戶丘】,方圓百裡男女婚姻時如若丘間無雨,則孕不能流,婦女腆肚勞作,終日不能產…古代也是大妖魔。”
他低眉道:
“這應該是【戚象】旁種,如孔雀一類的妖物的象牙,隻是奇怪…這樣好的寶物,怎地去作了靈胚?”
李曦明聽著這妖物如此詭異,心中略有不安,答道:
“終究是彆人家道統的隱秘,也不去探究了,你若得空,信手交給角中梓。”
李周巍這才起身,把這事答應下來,駕了明光,外出更衣沐浴。
而李曦明仍在閣中默然立著,靜靜地站了好一陣,終於深深歎氣,原地盤膝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那金眸青年已經悄然無聲的立在階前,他穿過白氣飄蕩的長廊,一步步走上這【上寰閣】最高處的玄室。
那副黑色的木簡仍然貼合在石台的凹槽處,他的手從木簡上輕輕劃過,淡銀色的幻彩如水波一般蕩漾起來。
那凝聚的銀字卻不是【萬乘誅光帝書】,而是另外六字。
【虹霞縱雲身法】。
可這銀光大字僅僅閃爍了一瞬間便散去,一道道術法道統紛紛揚揚,從上至下,浩浩蕩蕩,逐一浮現:
‘【光霞落雲術】、【七色彩雲印】、【翊光遁法】、【鴻雲妙術】……’
這密密麻麻的霞光道法從他的眼中劃過,卻不能讓他有一絲留戀,反而叫他的眸子慢慢低下去。
他始終靜默,眼前突然浮現出叔公李曦明的麵孔——這位叔公一定比自己還早發現,卻泰然自若,恍然毫無異樣。
‘都是術法,沒有道統。’
‘一道也沒有。’
……
合天海。
煆山。
山間彩雲飄渺,霞光湛湛,山峰之巔儀光交織,彩霞飛馳而來,落在山巔,微微一駐,又掀起光來,徑直向前。
山腳下群妖遊走,一葛衣道姑正邁步踏風,便見著烏光穿梭而來,落在海上,卻不肯落足山間,遙遙對望著,化為一中年男子。
此人顯化了身形,叫道姑抬起頭來,多看了一眼,幽幽道:
“原來是真人來了!”
這中年男子略有尷尬,低眉看了看她,答道:
“前去孔雀海,路過合天,便來見見妹妹。”
“真人客氣。”
這道姑隨口應答,並沒有太多的好臉色:
“如今見也見到了,可有什麼吩咐?”
中年男子神色複雜,答道:
“宵兒,我明白你心中苦楚,可終究是一家人,我也幾十年不曾見你了……何必如此了。”
這道姑赫然是楊宵兒!
而與她相對而立的男子赫然是李周巍在四閔郡所見的楊家真人楊銳儀!
聽了楊銳儀的話語,楊宵兒冷冷的神色終於柔和了些,不曾言語,便見楊銳儀從袖中取出一小小的袖珍亭子來。
此亭開有九角,一桌四椅,被他輕輕拋起,立刻有漆黑的色彩籠罩而下,將兩人拉入其中,相對而立。
楊銳儀深深歎了口氣,側過身來,負手而立,答道:
“無論你信不信…你的事情…我從沒想到是如今的結果…父親當年訂下此事,也沒有想過最後會成了明陽的大局…”
楊宵兒一言不發,楊銳儀皺了皺眉,語氣略有急切,低聲道:
“狐族不值一提,彆說是我們,就算在湯判手裡也不是大事,如何會費儘周章呢!我…”
他的話語卻被眼前的道姑打斷了,楊宵兒淡淡地道:
“看來李絳梁的事情也不算大費周章。”
楊銳儀微微一滯,答道:
“你且聽我說…”
他抬眉道:
“絳梁的事情是南北大局已定,我們需要白麟,李家也需要與我們有個信物,這才會有這麼一回事…這是更高層麵的決定,和父親的安排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他的神色多了幾分悵然:
“父親就那麼幾個子嗣,你生來資質不好,又無靈竅,他大費周章取了【泰清靈宮寶炁】,就是為了幫你點竅…可這東西能力有限,是成不了神通的…父親隻想著你安然便好…”
楊銳儀一陣黯淡:
“後來寧李血脈流出,正值父親主事,他本就與寧李有交情,又見著李曦治是良人,便叫你去一趟山間,看看有沒有姻緣…不曾想你一見鐘情…那時父親還很滿意,說是兩家的緣分…”
“畢竟…畢竟是寧李,即使保下一二又如何呢!”
楊宵兒漸漸動容,依舊一言不發,聽著兄長歎道:
“那時是全然沒有想過明陽!”
他這樣一歎,猛地抬起頭來:
“你要知道,承淮出生後才有白麟降世,若是早知如此,我絕不會…我絕不會讓他姓李!”
楊宵兒淡淡地道:
“兄長說得好,我也好,我的孩子也罷,上麵是不在意的,就是因為不在意,才會有這些麻煩。”
她往前邁了一步,素淨的臉蛋上帶了些愁緒:
“我不是什麼蠢人,兄長也不必替父親遮掩…父親…我且叫他父親吧…”
“看重我夫君,是寧李的交情不錯,隻想借著我楊家的血脈,保一保這一兩支寧李,可背後還有更深的顧慮…是什麼呢——安淮、宛陵兩個洞天,是也不是?”
楊銳儀低了低頭,聽著妹妹柔聲道:
“父親終究是因為私情而作這些動作,隻想保下一點血脈,以備不時之需,一點也不想我夫君有什麼大成就而出彩,從而引來他人注意,得到上頭的苛責,最後誰也保不住,心中最希望的就是他能平庸,或者突破身死,把血脈傳下來就好了。”
“可寧李的血脈怎麼是簡單的人呢?才出了一個劍仙,甚至劍仙還是我夫君宗法上的長輩…安淮、宛陵兩個洞天遲早要開啟的,身為寧李後人,誰知道有什麼機緣?”
“於是你們不動聲色地給他指了條死胡同,隻希望他點到為止,甚至這兩個洞天都特地將他支開,不叫他有半點碰到的可能…真是謹慎…”
她柔柔一笑,麵上多了幾分夾雜著驕傲的哀愁:
“可我夫君偏不是常人,哪怕走在虹霞這條死路上,如今父親看著他的道行一日日長進,心中又開始怕了吧…”
楊宵兒抬起眉來,直視這位真人:
“兄長,我說得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