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行省有一種叫沙蟲的異種,那玩意兒直起身子和樓房一樣高,一口一個小朋友,戰鬥力驚人。
在那家夥的麵前,彆說是覺醒者了,就算動力裝甲也能給撅了。
當時論壇上廣泛流傳的一種說法是,沙蟲凶猛的破壞力會摧毀一切河堤之外的基礎設施,如果不解決掉沙蟲泛濫的問題,聯盟在落霞行省修再多的公路鐵路也是白搭。
也正是因此,不少玩家進一步推測,聯盟會為了保證施工能夠順利進行,以限時活動的形式大規模發布剿滅沙蟲的任務,一些高玩們更是針對沙蟲這種特殊的異種,推演了一係列的戰術。
然而,出乎不少人意料的是,限時活動並沒有出現。
而他們原本預計會對戰爭走向產生重大影響的沙蟲,甚至壓根就沒出現在前線部隊和後勤部隊的視野中。
這當然不是因為沙蟲怕了聯盟,畢竟指望畜生會想那麼多也太唯心主義了。真正的原因是,聯盟從前線部隊的紮營地點到後勤部隊的運輸路線,完美地避開了所有沙蟲活躍的區域。
那麼問題來了,沙蟲活躍的區域並不會自己寫在地圖上,就算經驗最豐富的商人也不敢論斷自己知道沙漠中每一個沙蟲巢穴的位置,而聯盟的指揮部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這就說來話長了。
當時為了確保通往雄獅王國的公路和鐵路能順利動工,楚光特意派出近衛兵團深入附近村莊調查,詢問常年走落霞行省那條貿易路線的行商。
經過一番調查之後發現,沙蟲的戰鬥力雖然強悍,但繁殖能力其實很弱,常年待在一個地方趴著不動,也不擴大族群的規模。
再後來,79號避難所的生物研究所對其立項進行了進一步深入的調查,發現了一個驚人的巧合——沙蟲巢穴和戰前時代的地下洋流管道高度重合!
在對其中一個沙蟲巢穴深入調查之後,聯盟的生物學家更是發現,那東西的巢穴生長在一處破損的洋流管道上。
接下來的問題就好辦了。
隻要把公路和鐵路的選址以及前線陣地的位置,繞開地下洋流管道活躍的區域不就行了嗎?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而這也是最高效、最經濟的做法,事實上軍團在規劃行軍路線和展開陣地的時候就是這麼做的。
畢竟有沙蟲的地方,就有豐富的地下水資源。那裡往往不隻是沙蟲,通常還潛伏著輻射蠍等等危險的變種節肢動物,本身也不適合作為穩定的交通路線。人多的時候可能還好,人少一點兒異種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也是雙方在看不見的地方展開的較量之一,雖然沒有硝煙,但未必不如有硝煙的地方刺激。
畢竟,如果當時聯盟的管理者因為論壇上的傳言或者一點風吹草動,就盲目地取信其中一方的觀點,全麵發動玩家,開展剿滅沙蟲大運動,最終導致的結果大概率會成為戰略決策上的經典失誤案例——治標不治本。
畢竟考慮到廢土上的情況,除非徹底修複破損的洋流管道,或者切斷其中的水源,否則落霞行省的變異生物最終還是會朝著僅有的水源地聚集。
短期來看,公路從沙蟲的屍體上穿過去,距離可以更短,公路和鐵路的一次性修建成本也會更便宜,說不定聯盟還能因此獲得“沙蟲征服者”的頭銜從而威望+10。
但往後的幾個月裡,聯盟的後勤輜重與前線部隊,都將不得不頂著高損耗的Debuff與軍團作戰,削弱戰鬥效率,增加非戰鬥減員。
而最終即便戰爭勝利,聯盟與它的附庸們享受了一段時間的和平與安寧,由於廢土上的特殊情況,曾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沙蟲最終也會以另一種形式回來。
比如演化成大荒漠中那種可以隨意遷徙的“掘地獸”或者其他東西,或者被更多“沒那麼強、但同樣致命”的異種取代。
而所帶來的後果,則意味著聯盟不得不長期分配上百乃至上千人力在“公路巡邏”的任務上,鐵路和公路也會因為不斷累積的風險成本而成為一項虧損的工程。
也許聯盟會在未來的某天不堪忍受,然後下定決心再修一條。
如果聯盟有足夠多且便宜的人力,當然可以無視自然科學,甚至和它對著乾。但遺憾的是,避難所並沒有給楚光發放更多的封測資格。
有時候楚光甚至不禁陰謀論的想,會不會是初代管理者猜到自己會想著走捷徑的辦法,所以才故意收緊了“基因序列”的放出。
畢竟玩家太多,遊戲公司是真的可以不把玩家當人的,這不單隻是某一個大廠的問題。
“沙蟲調查報告”隻是遠征中的一段小插曲。
楚光在聽過後勤係統、生活職業玩家以及聯盟研究人員的報告之後,做出了相對合理的判斷。
由於事情本身並不大,參與調查的玩家隻有寥寥幾人,他就沒在更新公告中一一贅述了。
畢竟比起和軍團的戰爭而言,科考團的調查和研究人員的實驗、研討、分析等等,在當時的情況下僅僅是一件小事。
類似的情況幾乎天天都有。
比納果更直接的威脅,楚光每天能聽到上百起不止,流通在廢土上的奇異物種和科技造物多如牛毛。
如果說廢土客們甚麼奇葩事兒都見過,連會說話的死爪都不會驚訝,那麼他一定是集大成者。他從小柒或者玩家們那兒聽過見過的奇聞異事,接受到的信息量,至少也得占聯盟“信息總產值”的一半。
除非聯盟像巨石城那樣修一座巨壁,否則想要像現實世界各國那樣通過數十億人的通力合作,在穩定的環境中形成一套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的立體防禦機製,完全隔絕一切威脅幾乎是不可能的。
地球上一百年也不見得發生一回的怪事兒,在廢土紀元幾乎天天都會發生。有些玩家把地區聲望刷起來之後跑去警衛隊掛了個職,每天除了出警也不乾彆的,就在論壇上連載遇到的奇葩事兒和奇葩犯人,吃瓜的觀眾還不少。
因此比起玩家們在論壇上基於現實常識做出的胡亂猜測,楚光在具體決策的時候還是會更多聽取專業人士的意見。
總之,納果並沒有影響到聯盟的凱旋慶典。
那個傳播汙穢的果實,與無數伴隨繁榮一同到來的麻煩,都在悄無聲息中被警衛隊和慶典自治委員會們清理乾淨……
由於楚光催的緊,赫婭當即放下手上的工作,投入到對納果的研究中,並在黃昏之前給他回了個電話。
“……先說結論吧,首先可以排除這玩意兒是黏菌的產物,其次根據我的觀察,不隻是一般作物,就算是黏菌也不能在被這種特殊菌絲感染過的土壤上繁殖。”
說到這兒的時候,赫婭頓了頓,繼續說道。
“另外,它確實不是一般植物孕育的果實,而是某種與植物伴生的真菌……知道木耳嗎?”
“我當然知道……等等,也就是說,它並不是從樹上長出來的?而是需要依賴其他植物,附著在它的身上?”
“是的。”
“可被菌絲感染的土壤不是長不出來作物嗎?”
看著全息影像中楚光困惑的表情,赫婭讚許地點了下頭。
“聰明……就是少了點變通。”
楚光輕輕咳嗽了聲。
“我很忙……你就彆繞圈子了。”
放下了抱著的雙臂,赫婭耐心地說道。
“納果的特殊之處正在於此,正常的植物、動物甚至是微生物都很難在它的領域內存活,但被它同化感染的卻不同……甚至會在它的領域內變得更強壯。比如生產橡膠和生物質油的卡姆樹,被納果的菌絲寄生之後不會枯萎,而是變成培育納果的溫床,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換而言之……種植納果的方法不是通過種子,隻需要——”
“將吃過納果的人畜的糞便澆在卡姆樹的根上就行了,”打斷了楚光的話,赫婭言簡意賅地說道,“納果本來也沒有果核,隻有蜜釀一般甜膩的果肉,所以很多動物喜歡吃它。而果肉中那些形似纖維的菌絲,就是它的‘種子’。所以本質上它是一種純粹的真菌,和變種黏菌有著根本上的不同,理解了嗎?”
變種黏菌隻有在生命的特定階段才會表現出真菌的特性,而其他時候則表現出動物的特性。
它是生態係統中的捕食者,食物鏈中的消費者!
就像老虎和獅子,或者說妖怪和死亡之爪。
而名為“納果”的真菌則不同,它是一種極為特殊的存在,它的誕生改變的是食物鏈的規則。
生物自身的免疫係統不再與病毒、微生物互相爭奪生存空間,而是在名為納果的粘合劑的作用下達成共存的繁榮。食物鏈中原本對立的存在,也將在新的自然法則中實現團結。
象征著生命力的翠綠色菌絲滲入土壤,舊時代的種子無法在它洗禮過的土壤中萌發,隻有擁抱“納果”的生物才能在它的領域獲得繁榮,並將“納果”傳播到更遠的地方。
好家夥!
什麼慈父的愛!
楚光頓時驚了。
這特麼哪裡是納果,分明就是納垢吧?!
喉結微微動了動,楚光立刻問道。
“有什麼辦法可以淨化被它汙染的土地嗎?”
“……強酸性的消毒劑就可以,它不是厭氧菌,不會滲透到土壤深層,不過我更推薦直接用火燒,聽說過火焰除草嗎?我看你的小玩家們好像再用它代替除草劑。”
聽完赫婭的說法,楚光愣了下。
“……就這麼簡單?”
用火就能燒死……
不過話說回來,用火燒黏菌也是可行的,最早他和他的小玩家們對抗浪潮就是大規模的投放燃燒彈,用火焰清理子實體和孢子。
在對付進化體之外的子實體時,油桶比高爆彈和穿甲彈好用多了。
看著明顯把問題想複雜了的楚光,赫婭翻了個白眼。
“你啊,也彆把生物學想的太神秘了,變種黏菌是個特例,那畢竟是繁榮紀元留下的麻煩,這個納果再怎麼說也是誕生於廢土紀元……當然,關於納果的其他特性我還在研究中,一些奇怪的地方很讓我在意。”
“什麼地方?”
“和黏菌的相斥。按理來說,黏菌能吞噬一切有機體,但無法吞噬納果形成的菌絲,我們捕獲的啃食者甚至對這種果實感到明顯的厭惡,拒絕食用。我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性……這其實是某個避難所或者研究機構,為了解決黏菌問題而弄出來的新問題。”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楚光有那麼一瞬間,忽然理解學院為什麼要搬去沼澤地了。
廢土上最危險的既不是放射塵,也不是什麼黏菌,而是那些知識水平遠超常人的瘋子。
任何母巢都是存在“自限性”的,但納果這玩意兒幾乎是無限製擴張的。
一旦全世界種上了這玩意兒,黏菌八成是沒了,但納果會成為新的黏菌,並且徹底改變整個生態係統的規則。
在一片綠色的地獄中,變種人會變得更強壯,而人類大概會變成……綠皮膚的哥布林?
目前聯盟還沒有觀察到長期服用納果一段時間的病人會出現什麼症狀,塵埃鎮的“病例”所展現的僅僅是戒斷之後的情況。
那個偷嘗了禁果的小夥子,被擁抱了納果的病菌和自己體內“幡然醒悟”的免疫係統折磨的欲仙欲死。目前那兒的玩家們分給了患者一些抗生素,但效果不明顯,後續的情況還在觀察中。
“總之沒有必要過度驚慌,自己嚇唬自己,不過這種不成熟的研究成果最好還是管控起來……免疫係統與病毒和諧相處,這可不是鬨著玩兒的,小問題當成沒問題,再小的問題也能拖成大問題。而且某個人要是變成疾病的溫床,即便其他人不吃那玩意兒,也會被疾病感染吧?”
“嗯,”看著表情認真的赫婭,楚光點了下頭,“在你研究的時候,我已經啟動應急方案將這東西從市場上清除了。”
赫婭微微一笑,正想說些什麼,卻是忽然輕輕歎了口氣,用揶揄的口吻說道。
“剛才本來想埋怨你兩句,彆總把我從正在做的事情裡拽出來乾彆的,聯盟的研究員又不隻我一個……但我忽然有些心疼你了。”
“心疼我?”楚光失笑著說道,“我沒聽錯吧。”
“你當時應該也在會見其他幸存者聚居地的代表吧?”赫婭同情地看了他兩眼,心情複雜地嘀咕了一句,“如果那些蠢貨們能多長點腦細胞就好了,至少理解一下並不是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閒……”
說著的時候,赫婭的瞳孔中少見的閃過了一絲怨恨。
楚光知道她說的那些蠢貨不是聯盟的居民,而是在吐槽自己的故鄉——117號避難所。
他們本來在避難所中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但由於一部分人對管理者以及避難所計劃的不信任,甚至於仇恨,最終導致了整個避難所的覆滅。
最初的“火炬”正是誕生於117號避難所,並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中變成了一種信仰。
楚光不知該怎麼安慰這位從二十年前“穿越”過來的姑娘,但還是希望她能從那段黑暗的記憶中解脫。
“我不是賽文,404號避難所的居民也不是117號避難所的居民,每個避難所的任務不同。我不敢妄下定論你們的管理者什麼都不知道,也許他有他的想法和我們所不了解的隱情。但設身處地的站在你們居民的角度考慮,他們明明可以像救世主一樣回到地上,卻因為管理者的命令必須在狹窄的地洞裡生兒育女,他們對未來的恐慌和絕望是可以理解的。”
“你居然理解他們!”
看著難以置信瞪大眼睛的赫婭,楚光耐心地說道。
“理解不等於認同,你們的管理者日誌給我們最大的啟示是,‘永遠不要因為溝通困難而放棄溝通’,而不是‘愚昧的大多數不值得理解’。”
赫婭輕輕哼了一聲。
“行吧,至少我們還有一點共識,我們都認為那些家夥足夠愚蠢……我下班了,本姑娘也該去享受慶典了,真是白同情你了!”
楚光淡淡笑了笑。
“去吧,我推薦在豬肝上抹一點莓果醬,酸味兒可以中和苦味,這是我們最新解鎖的配方。”
“略!我就要放孜然!”
赫婭掛斷了電話。
看著全息屏幕中散去的光粒,楚光不禁莞爾一笑。
他能感覺到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和過去的記憶也有所和解。
雖然她和殷方的性格截然不同,但他們其實都是在類似的環境下長大的,本質上都算是理性的唯物主義者。
那麼她一定能理解,自己想表達的究竟是什麼。
……
和上次慶典一樣。
入夜之後,曙光城的上空燃放了絢爛的禮花。
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紛紛駐足抬頭欣賞那美麗的煙火,即使是遙遠的巨石城中的人們,也能從那混凝土廢墟的縫隙中窺見一絲明亮的光芒。
“……豪斯先生又猜對了,他們果然在無能狂怒地宣泄彈藥。”站在工業區的邊緣,剛剛完成一天勞作的肯特嘀咕了一聲。
幾個月前他帶著罐頭廠的工人們包圍了市政廳,為了將聯盟的商品從巨石城扔出去,因為聯盟的工廠搶走了他們的工作機會。
那絕對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時刻。
平日裡高高在上的杜隆急的滿頭大汗,他不但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工作,還從保安隊長亞力克那兒拿到了一筆籌碼。聽說因為他那驚天動地的義舉,聯盟已經陷入水生火熱的通脹,一天1銀幣的工錢飛漲到兩位數了,真不敢想他們平時怎麼活著。
不過他偶爾也會羨慕北郊的那些人,市政廳的狗腿子敢踢他們屁股,但絕不敢欺負聯盟的窮鬼,甚至連那些窮鬼的附庸都不敢動一下。
畢竟那些人窮的隻剩槍了,而他們是穿著鞋的,可不能隨隨便便把他們惹急了。
走在旁邊的斯伯格瞅了一眼他那條縫縫補補的牛仔褲,嘀咕著說道。
“嘿,你真的相信豪斯先生的話嗎?”
“你不信?”
眼看肯特豎起眉毛一副要揍自己的樣子,斯伯格沒想到他這麼激動,連忙改口道。
“我信,我當然信……我們毫無疑問也是戰勝國,可為什麼我們不慶祝勝利呢?”
肯特瞪大了眼睛,氣的脖子都紅了。
“你瘋了嗎?這裡可是廢土,哪有那麼多東西給你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