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顯然是喝醉了,羅一壓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隻聽他似乎否定了之前的結論。
「所以……現在你又覺得,那家夥不是時間穿梭者了?」
「是不是很重要嗎?」吳星桓搖搖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羅一皺起了眉頭,認真的盯著他的眼睛。
「聽著,你是船上唯一一個有希望幫助我們了解現狀的人,我們需要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你研究中遇到了什麼問題,但我希望至少現在,你能振作起來!」
這句話似乎起了些作用,吳星桓抬頭看向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我們做一個假設好了。」
羅一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吳星桓將杯子放在了桌上,從檸檬片裡扣下兩顆籽扔了進去。
看著下沉的檸檬籽,他慢悠悠地說道。
「有一款電子遊戲,裡麵有很多很多人……就假設有100億個好了。」
羅一皺著眉頭。
「然後呢?」
吳星桓繼續說道。
「我們的眼睛是有極限的,當然鏡頭也有,現在假設這個鏡頭隻能看見1億個人,我們的遊戲機支持1億人同屏。」
不等羅一詢問,他馬不停蹄地說道。
「那麼問題來了,鏡頭之外的99億人呢?他們去哪裡了?」
被這問題給整不會了,羅一愣住了
一會兒,表情古怪的回答。
「當然是在鏡頭之外。」
「聰明!」吳星桓豎起了拇指,咧嘴笑了笑,「可惜隻看到了表麵……真相其實是,他們都是量子態的存在。」
「你知道他們存在,主機也默認他們確實存在,甚至連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記錄在案,但他們其實並沒有在我們的程序中直接生成不是嗎?或者說是保存在緩存中的,隻有當我們將鏡頭移過去的時候他們才會實時生成,並被我們看見。」
「舊紀元的人們正是通過這種方法低成本的製作遊戲,隻要將視角限定在一定的範圍內,並巧妙地利用畫麵加載,隻需要幾張貼圖就能製作一個星球。」
「我大概能理解你說的意思,」羅一皺著眉頭說道,「可這和我們現在麵對的狀況有什麼關係?」
吳星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吧台上的杯子打翻了。
看著表情錯愕的羅一,他緩緩說道。
「現在鏡頭之外發生了爆炸,而且確確實實的發生了爆炸,甚至你已經看見了傷亡的人數,看見了爆炸的餘波,看見了後續的影響……但爆炸真的發生了嗎?」
「這還用問嗎?」羅一不解地看著他,「你自己都說了,那裡確確實實發生了爆炸。」
「我是主機,我是敘事者,爆炸是我告訴你的。」吳星桓盯著他的眼睛,笑著說道,「但你應該清楚的是,在你將鏡頭移動過去之前,爆炸的特效、人們的慘叫以及某個人臨死之前看見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其實並沒有在我的程序上生成出來不是嗎?」
「也許爆炸發生的時候,某個家夥正對著遊戲之外的你比劃中指,我敢打賭你看到了一定會驚呼不可思議,因為某個Npc不但覺醒了自我意識還打破了第四麵牆……但你沒機會看到了,因為當你把鏡頭移過去的時候,連他的屍體都未必能找的著了。」
羅一愣愣的看著他,隱隱約約的似乎已經明白了些什麼。
「視界,」吳星桓緩緩從嘴裡吐出一個詞,接著說道,「我們將一個事件剛好能被觀測到的那個時空界麵稱之為‘視界",而在這個誇張的例子中,你的鏡頭的邊緣就是我所說的視界。」
「而對於坐在這裡的我們來說,處在超空間航道中的我們正好就在‘視界"之外。包括那個誤入歧途的小鬼也是一樣,我們都被裝進了一個外界無法穿透的黑箱。我們的結局對於他來說是既定的事實,而他的結局對於我們來說無關緊要,因為不管他告訴我們什麼,未來發生了什麼,我們在他的時間線裡都已經死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吳星桓又自嘲地笑了笑。
「宇宙比我們想象中的要殘酷的多不是嗎?按照這套理論,此刻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是毫無意義的,哪怕我們在牆上刻滿了字,寫下了我們傳奇般的經曆,該被抹去的一樣會被抹去。」
「也許我們在曆史上已經遇到過無數次時間穿越者……隻不過沒有一次例外,他們就像我說的那個站在鏡頭之外對著玩家比劃中指的npc一樣,沒有人知道他打破了第四麵牆。當俯瞰著我們的上帝回過神來,他已經被徹底的抹去了。而原因,恰好就是我們看到的結果……因為我們壓根沒聽說這個穿越者。」
羅一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
「可是……我們是怎麼進來的?」
僅僅是因為超空間航行?
可自從這場戰爭爆發以來,已經經曆過無數次超空間航行,從未聽說哪艘星艦遇上了這樣的……
等等。
也未必是他們沒有遇上過。
羅一的額前緩緩的劃過了一滴冷汗,滴在了酒吧的吧台上。
或許有人是遇上過的,隻是沒有人知道罷了。
就好像沒人知道死後世界是如何,到底是輪回轉世還是去一個叫天堂的地方。
他們留給外界——或者說「視界內」的信息隻有一條。
那便是無可爭議的死亡。
「怎麼進來的?哈哈,隻有天曉得我們是怎麼進來的了。」
吳星桓笑出了聲來,看著似乎是開竅了的羅一,慢悠悠的說道,「這種事情壓根就不重要,也許是一場大爆炸在一瞬間把我們都殺死了,隻是我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打了個酒嗝,醉醺醺地盯著羅一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
「所以為什麼我說你在做一件無意義的事情?因為那家夥說的就是實話!我們可能已經……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我們已經死了!」
「而坐在這裡的你我……不過是幽靈罷了。」
吧台旁一片安靜。
隻有仿生機器人熟練地擦著杯子,發出唧唧唧的聲音。
羅一愣愣地看著吳星桓,盯著那張臉臉看了許久,最終看向了機器人酒保。
「……兩杯‘生命之泉"。」
仿生人酒保用溫和的聲音說道。
「我不建議您在值班時間飲酒,尤其是烈性雞尾酒。」
「可你都給他了。」羅一指了指坐在自己旁邊的吳星桓。
仿生人酒保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困擾的神色。
「可這位先生說他是五部的,你們都說五部不用乾活……」
羅一眉頭抽動了下,卻仍然麵不改色的說道。
「我給他要的。」
這說法似乎得到了仿生人酒保的認可,兩杯澄澈透明的烈酒很快擺在了吧台上。
羅一將其中一杯推到了吳博士的麵前,隨後往自己那杯裡撒了幾粒鹽。
「你所說的一切隻是你的推論,我也可以推測我們其實處在不同的時間線上……就像那什麼平行宇宙理論。」
吳星桓聳了聳肩。
「你根本不懂平行宇宙理論是什麼,如果你真的理解就該知道,那和我說的其實沒什麼區彆。我們這部分時空的命運是注定的,幾乎是注定的——」
「我認為有區彆。而區彆就在於,我還在呼吸,我還有心跳,至少現在我還活著。」羅一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繼續說道,「活人就該做活人的事情,至於死後的事情就交給其他活人去想。」
「不過我得對我之前的偏見道歉,你並不是什麼也沒有做,甚至於你做的事情遠比我們每一個人都多。」
當著一臉吃驚的吳博士的麵,羅一將杯子裡的烈酒一飲而儘,雙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我還有能做的事情,雖然在你看來可能是無意義的,但我並不想就這樣放棄。」
就在他準備離去的時候,單調的掌聲忽然從酒吧的門口傳了過來。
包括站在吧台後麵的仿生人在內,三人齊齊看向了門口,隻見他們的艦長正站在那裡。
「您好,艦長先生。」吧台後麵的仿生人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至於吳星桓,則是尷尬的將酒杯向身後藏了藏,接著從吧台凳子上滑了下來。
因為就在那位艦長的身後,正站著他的堂姐吳夢柯。
他已經感覺到了那銳利的眼神,正盯著喝的伶仃大醉的自己。
「說得好。」
趙天河放下了鼓掌的雙手,朝著仿生人酒保點了下頭,隨後麵帶微笑地看著站在吧台前的二位。
「這才是人聯戰
士該有的態度,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
「您過獎了……」行了個軍禮的羅一拘謹地說道。
趙天河簡單地回了個軍禮,隨後看向了某個因為喝醉了站不直的家夥,麵帶笑容的繼續說道。
「吳博士,我注意到你之前在提到‘我們的命運是注定的"的時候,用到了幾乎這個詞。」
「是這樣的……」躲閃著吳夢柯那銳利的眼神,吳星桓摸著鼻梁尷尬說道。
趙天河麵帶微笑的說道。
「所以其實是有辦法改變的對嗎?」
吳星桓愣了下。
沒等他開口,那位艦長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比如……保持既定的未來不變,隻改變未知的那部分。」
吳星桓苦笑著說道。
「可這怎麼可能……」
趙天河看著他說道。
「雙子號是獵戶號的姊妹艦,我們是同一張設計圖紙。」
吳星桓表情古怪的看著艦長。
「您的意思是……」
趙天河邏輯清晰地說道。
「撞擊我們的那艘飛船並不具備星際巡航能力,我們合理地懷疑事故發生的地點是在地球附近……至少是有工質引擎能達到的地方。」
吳星桓匆匆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羅一,見後者點頭,於是小聲說道。
「似乎……是這樣的。」
並沒有在意他的小動作,趙天河繼續說道。
「而我們是在超空間航道中,根據我所了解的,超空間航道應該是不存在經典空間意義上的終點和,隻有時間概念上的終點和……我說的對嗎?」
「不準確,但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們相對於兩個大質量天體的距離是沒法計算的……等等,您的意思是——」說到一半的時候,吳星桓的眼睛忽然瞪大了,錯愕地看著艦長。
趙天河注視著他,說出了自己的假設。
「會不會存在著一種可能,這位自稱登上了獵戶號的時間穿越者,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獵戶號上,還是在雙子號上。」
羅一皺起眉頭問道。
「可雙子號不是已經返航——」
趙天河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們被擊沉了,而且是被我們擊沉的。」
酒吧內的空氣詭異的安靜。
羅一和吳星桓都愣在了原地,接著前者下意識地看向了站在趙天河身後的吳夢珂——這艘星艦的二把手,行政官女士。
那張臉上麵無表情,更沒有一絲意外。
看得出來艦長並不是胡扯的。
羅一的喉結動了動,難以置信的盯著趙天河,這個自己曾經無比尊敬的長官。
「……為什麼?」
趙天河看著這個年輕的士兵,緩緩歎了口氣,聲音複雜的說道。
「因為……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你……殺人了……」吳星桓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堂姐,從顫抖的嘴唇裡擠出了最後半句,「……三千人?」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然而這次卻是她挪開了視線,沒有看自己的弟弟。
趙天河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空氣中彌漫的僵硬。
「我們必須阻止空天軍犯罪,至於具體的過程……全都記錄在黑匣子上,等回到拉格朗日點的空間站,我會接受逮捕,並對軍事法庭解釋我的行為。另外,這是我一個人的決斷,與你們所有人都無關。」
「總之,這次‘事故"背後的水很深,我不想讓自己的榮耀蒙羞,但我們不得不做出
選擇。如果我們不動手,不隻我們自己會死,很多人都會死,包括許許多多好不容易熬過這三年的幸存者……」
羅一怔怔地看著艦長,心中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潦草的說法。
雙子號是獵戶號的姊妹艦,雙方的人員經常會輪換,那艘船上也是有不少他認識的人的。
然而現在他最尊敬的長官卻告訴他……那些家夥都死了。
而且是他們殺的。
還是在絕大多數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
吳星桓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將自己從這場噩耗中抽離了出來。
他確實看見了一些生機——
用所有人都聽不到的聲音,他的嘴裡碎碎念著。
「盒子裡的貓有兩隻……死掉的隻有一隻,另一隻生死未卜。」
「我們看見了開盒子的人,但開盒子的人隻看見了一隻死貓……隻要他們死,我們就是活的。」
羅一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也沒有心思去聽了。
看著這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趙天河略微滄桑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從未顯露過的疲憊,緩緩開口說道。
「關於雙子號的事情還有來自拉格朗日點空間站的命令稍後我會解釋的,我們還是先討論如何解決眼下的問題吧。」
……
(感謝「極光」的盟主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