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房間裡靜悄悄的,隻有電子元件運轉的輕微白噪音。
背對著門口的椅子一動不動,就像是沉默的觀劇者。
楚光不知道,這位教授的老朋友「觀察者」是否也在旁邊看著。
不過想必就算是,它恐怕也沒法跳出來說些什麼。
畢竟它說過,下一次相遇將在數十個千年之後。
如果他能等到那時候的話。
站在屏幕中的教授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他安靜的站著想了很久,隨後才用娓娓道來的語氣開口。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距離今天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曆史。」
「我已經想不起來,那是我第一次還是第二次見到它,不過那確實是它第一次與我推心置腹的談話。」
「當時的我已經掌握了四大基本力的奧秘,並漸漸的開始用引力作為媒介觸碰維度的邊界……就如觀測者期待的那樣,我們在掌握了媲美恒星的力量之後,又拿到了邁向星空的鑰匙。」
楚光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超空間引擎?是你發明的?」
教授搖了搖頭。
「沒有,我對具體應用不太感興趣,那些東西主要是我的學生在做。不過我對中微子、誇克膠子漿體以及引力子的研究,姑且算是奠定了超空間引擎的理論基礎。包括偏導護盾,包括你熟悉的反重力,事實上都屬於超空間理論的延展性應用……」
不感興趣還行……
感受到一股撲麵而來的逼味,楚光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
雖然他很清楚對麵並沒有刻意裝逼的意思,但他發現自己還是被裝到了。
或許這就是術業有專攻吧。
比起裝逼,他還是更擅長腹黑一點。
說到這兒的時候,那教授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打住了話頭。
「那些複雜的東西我就不和你講了,你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去了解。b4層圖書館的書架上有一本叫《過去,現在,未來》的科普讀物,用通俗的語言揭示了超空間與FtL引擎的原理,對於業餘愛好者來說會比較友好。」
楚光點了下頭。
「挺久之前就看過了……你寫的?」
他倒是不記得那本書的作者是誰,隻記得那本書提到的「引力紐帶」令他大開眼界,原來人聯時代的超光速航行居然是這麼玩的。
教授笑了笑說道。
「那倒不是,是我學生寫的。」
好家夥。
又被裝到了!
楚光輕輕咳嗽了一聲。
「……我們是不是跑題了?」
「抱歉,打岔的有點久。」
教授不好意思笑了笑,恢複了之前的口吻,繼續說道。
「總之……就在人聯建成之後的第N個年頭,我們拿到了通往星海的鑰匙,完成了整個人類文明的第一次飛升。從那一天起,我們的邊疆也不再隻是地球,開始拓展到地月係統之外的其他星球。」
「而就在人聯最需要我的時候,觀察者找到了我,並預言了未來的危機以及關於‘天災"的種種。說到最後,它希望我去火星挖一座墳,一個比南門二的遺跡小的多墳……然而因為一些事情,我沒有去成。」
楚光:「什麼事情?」
教授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太想談這個問題,但似乎又覺得那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於是最終還是開了口。
「一點私事兒……我的妻子得了很重的病,至少在當時是無藥可救的,即便那時候的我們已經掌握了媲美恒星的力量。而且,站在和你類似位置的那些
人也不希望我冒險,勸了我挺久……總之,我最終還是選擇留在我應該待在的時代。」
「那確實沒辦法,人之常情。」楚光點了點頭,眼中帶著幾分欣賞。
他並不是一個莫得感情的人。
相反,他不但很重視感情,而且很願意和重感情的人交朋友。
這種有軟肋的人雖然未必都是好人,但通常都有底線,會注意吃相,會有所顧忌,不會乾生兒子沒***的事情。
順便一提,這也是他單身至今的原因之一。
哪怕他並沒有乾過生兒子沒***的事情。
「是吧?你也覺得是人之常情對吧……況且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透過屏幕飄來的聲音中充斥著複雜的情緒,難以形容那是要撇下什麼,還是要將什麼本不屬於自己的責任扛起。
「……根據我後來了解到的事實,那家夥隱瞞了相當重要的內情,那座墳裡確實埋著一些‘好東西",但當時的我們根本不具備完全挖掘那座遺跡的能力,一旦進去就出不來了,誰去都是!難怪它指定要求我去,那根本就是個陷阱,這家夥想殺了我!」
楚光愣住了幾秒,臉上寫滿錯愕。
「觀察者……想弄死你?為什麼?」
屏幕中的那人沉默了一會兒,過了許久說道。
「不知道,也許它未必是想弄死我,也可能隻是想讓我消失一段時間。按照它的說法,我的進展好的出乎了它的意料,一個全球範圍合作的跨區域組織……也就是人聯提前誕生了,而且比它預期中早了兩個世紀。」
「不止如此,包括第一台聚變反應堆落成的時間點,包括太空電梯的建成等等,都是建立在全人類共同繁榮的基礎之上。」
「雖然我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在時間的麵前都是小事,況且這也並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然而它卻認為這片宇宙的我們走的太快了,繁榮的願景之下暗流洶湧。」
「按照它的觀點,科學技術的爆發式進步讓我們跳過了本該遇到的問題,也跳過了本應該從解決問題中獲得的現實工具。一旦未來我們的速度降下來,曾經跳過的問題便會集中爆發,屆時隻要一個小小的風險就會讓我們所有一切的努力付之東流,而這個風險在未來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
楚光按著眉心思索了一會兒,試著理清了雙方的矛盾所在。
簡單來說,觀察者希望給予的是適當的乾涉,但乾涉的結果卻超出了它自己的預料。
於是它打算將乾擾項移除。
不——
這麼說其實也不太準確。
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它給了這位教授兩個選擇。
要麼去火星,接受它的「宏觀調控」,朝著破界者的方向發展。
要麼放棄係統,留在自己原本的時間線上,而代價則是它將移除過度的乾涉,或者說收回「來自虛空的援手」。
按照這位教授的說法,他到後來其實已經不太用得上觀察者給他的係統了。
如果沒有更高層次的追求,確實沒有必要為了留著係統而聽從觀察者的擺布。
「……後來呢?」楚光繼續問。
屏幕中的教授緩緩說道。
「後來其實也沒什麼,它說自己會去未來找其他人,然後就帶著它給我的係統消失了,就像沒有來過一樣。不過其實無所謂了,我之前也說過,那時候的我已經不是很需要它的幫助了……但它似乎很失落,過了許多年後又回來找我。它沒有說為什麼會回來,但我大概能猜到,也許是因為它發現未來沒有了。」
楚光:「這個‘沒有"指的是……沒有破界者了
嗎?」
教授搖了搖頭。
「指的是一切……根據它的說法,如果我繼續留在我所在的這條時間線上,我們的文明將透支並失去所有的未來。或者換個說法,無數個有我存在的宇宙都將灰飛煙滅,直到宇宙最終的熱寂都不會誕生下一個‘破界者"。」
楚光喉結動了動,沉默良久,輕輕感慨了一聲說道。
「這聽起來也太誇張了。」
教授淡淡笑了笑。
「是挺誇張的,但其實它也有它的道理,按照它的肥皂泡泡理論,過去和未來這兩個時間狀態在虛空中是同時存在的,多元宇宙和平行世界也是同時存在的。我在我存在的時間線上采取的任何決策,都會對未來的結果產生改變,而這些改變同時又是宇宙爆炸之初便存在的可能。」
說到這兒的時候,那位教授的聲音忽然帶上了一絲落寞。
楚光並不確定那其中是否有後悔的意味兒,但無奈和懊惱肯定是有的。
「它向我展示了另一種未來,那是平行世界的另一種可能,我去了火星之後的未來……在那裡我看到了我的後人,還有我熟悉的許多人的後人,他們都生活的很好,雖然也沒法和繁榮紀元相比,但也並沒有遜色多少。」
「在那個未來的最後,我最終還是離開了我的母星,但我們的文明前途卻一片光明。這期間雖然也經曆了一些曲折,但並沒有像廢土紀元那樣一蹶不振……而最終,我們以一個全新的姿態邁向了星海。」
看著那張模糊不清的臉,楚光思索許久問道。
「你後悔嗎?」
「沒有,隻是有點兒遺憾,」教授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那時候的我其實已經有點兒懷疑它的反複無常了,它說過不會再來找我,結果又突然拿著所謂的另一種未來跑回來找我。」
「我當然拒絕了它,它失望地走了……但仔細想想,那其實可能是讓曆史回到正確的軌道上的最後一次機會。」
「或許,我在恰當的時候死去,才是最好的結局——」
「我無法苟同這個說法。」
楚光搖了搖頭,不假思索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