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陽翟令,出身汝南周氏。自漢以來,汝潁士人向來並稱,“汝”指的便是汝南。
因為陽翟就在潁川旁邊,庾瑉路過時,將他喊了過來,一起參加聚會,幫著敲敲邊鼓。
“嘯”是此時士人群體非常熱衷的一種消遣方式。
《說文解字》:“嘯,吹聲也,從口,肅聲。”
鄭玄說“嘯”是蹙口而出聲。
其實就是吹口哨。
在前漢年間,嘯是招鬼之聲,有“嘯陰”、“呼陽”的說法。
到了後漢,含義更豐富了。
諸葛亮在隆中隱居時,每晨夜從容,常抱膝長嘯——大夥自行想象,諸葛亮在清晨、夜晚雙手抱膝,一個人吹口哨的畫麵……
此為安逸、恬靜之嘯。
周謨方才是內心愉悅之嘯。
“謝幼輿(謝鯤)折齒後,許久未聞如此美妙之嘯歌,當滿飲此杯。”庾瑉高舉酒觴,一飲而儘。
眾人亦舉杯痛飲。
隨後又談笑玩樂一會,庾瑉突然麵露悲色。
眾人不解,但也不驚訝。
士人嘛,講究真性情,笑著笑著突然哭了本就很正常。
“高朋滿座之日,聽絲竹嘯歌,賞曼妙舞姿,其固快哉。但這樣的日子,卻不知還有幾天。”庾瑉歎息完畢後,亦清嘯一曲,灑落幾滴眼淚。
眾皆淒然。
“伯父何必如此?”庾亮勸道:“聽聞陳侯即將率部東行,縱有賊寇南下,亦擋不得銀槍勁兵一擊,潁川必無事也。”
“陳侯雖勇,然銀槍軍不過數千之眾。石勒、王彌合兵十餘萬,如何擋之?”庾瑉歎道。
“潁川大郡,錢糧豐足、戶口殷實。”庾亮說道:“若援應陳侯,破敵不難也。”
這話說得有道理。
潁川不是朝廷的潁川,是世家大族的潁川。自漢以來便人煙稠密,隻要出些錢糧人丁,助陳侯破敵,想必不難。
庾家伯侄二人一唱一和,旁人哪個不懂?甚至於,今天這場聚會是為了什麼,大夥也略知一二。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演員。
也彆覺得自己演得尬,這不重要,感情、意思表達到位就行了,藝術手法誇張點沒關係的。
在場之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荀畯。
荀畯默默放下酒觴,道:“世道確實變了。”
眾人耐心等他下文。
“盧子道至項數月,但搜羅錢糧、征發人丁,此陳侯之教也?”荀畯問道。
“養兵需錢糧,禦敵需人丁。”庾瑉回道。
“若僅止於此,倒也不是不可接受。世道如此,需得共度時艱。”荀畯歎息一聲,道:“陳侯如何看待潁川士人?”
“君侯何憂也?”庾瑉笑道:“我家侄女已與陳侯定親,潁川俊異都是陳侯自己人。”
荀畯心下稍安,但還覺得有些隱憂。
其餘各家子弟卻放心了許多。
一個與潁川士族聯姻的軍頭,確實比一個不知所謂的外人可信任多了。再者,他們中的一些人在去年就拜訪過陳侯了,對他印象不錯。
而且,去年業已進奉過一批錢糧……
有一就有二,這年頭誰來了不要錢糧?能花錢消災就已經大善,最可怕的是錢沒了,人也沒了。
“聽聞盧豫州表奏陳良輔為潁川太守,可有此事?”荀畯又問道。
“此事不假。”庾瑉說道。
荀畯點了點頭,摩挲著酒杯,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陳良輔就是陳匡,陳眕之弟,先帝之時,為太子司馬遹侍讀。
如果此事為真,就表明許昌陳氏徹底倒向了陳侯。
許昌陳氏外加鄢陵庾氏,兩家聯起手來,上有刺史盧誌拉偏架,下有橫行洛南的邵氏武人集團為後盾,其他家族就麻煩了——凡事最怕內部出問題,一旦有人背叛,被打開缺口,不再上下一條心,就很容易為敵所趁。
邵勳把正妻這麼重要的位置給了庾家,對潁川乃至豫州可謂誌在必得,決心很大。
大勢去矣!荀畯暗歎一聲。
“庾侍中明日便回洛陽了吧?正好同去。”荀畯說道。
“正有此意。”庾瑉含笑點頭。
他知道,荀畯進京是找尚書令荀藩、中書監荀組商議的。
潁陰荀氏麵臨著匈奴、邵勳兩大勢力的威脅,危機重重,一著不慎,就要落得個淒慘下場,家裡幾個主事人坐下來商議是必然的,也是合乎情理的。
希望他們快點吧,彆等到陳侯大軍開至,還沒商量出結果,那就不美了。
而荀氏一屈服,其他家族也就沒了抱團相抗的勇氣,好對付多了。
潁川定矣!此乃庾氏之功,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