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一直在新鄭故城等了五六天,才收到了第一批糧草。
他也沒白拿潁川士族的東西,繳獲的財物送了一批給潁川士族,讓他們自己分,也算是一種買糧行為了,雖然人家多半不想賣。
而這個時候,敵軍也在頻繁調動。
正如王秉在外黃縣看到的那樣,一批又一批的匈奴騎兵聚集起來,奔往新鄭故城方向。
正準備出發東行的邵勳見了,下令停止進兵。
新鄭故城不大,又因廢棄多年,殘破不堪,但仍有一定的遮風擋雨的作用。
十一月二十一日,邵勳登上了城頭,看著野外越聚越多的騎兵,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
騎兵多集中在西、北、東三麵,獨空出南麵,似乎在鼓勵邵勳率部撤退。
騎兵後方,還有步卒在艱難轉運糧草。
“這是打算與我耗麼?”他皺起了眉頭。
現在又回到去年麵對劉聰時的情形了,匈奴依仗騎兵優勢控製原野,遮斷信息,不讓你和外界聯絡。
當時邵勳有明確的目標,即挺進洛陽,故心無旁騖,一門心思前進,最終抵達城下。
現在呢?目標是什麼?
新鄭故城西北方,逯明領著一支騎軍,且戰且退,奔向一處地勢較為起伏的緩坡地帶。
快要靠近時,桃豹在高坡上大聲道:“彆演了,人家沒追過來。”
逯明扭頭一看,數百府兵已經撥馬回轉,奔回了新鄭故城。
他頓時泄了氣。
他們所在的這一片,許是因為靠近山區的緣故,地勢相對起伏。
這種地形固然對騎兵不太友好,但對賴以衝鋒近戰的騎兵則更不友好。
地形越複雜,騎射騎兵越占優勢。
地形越簡單,騎射騎兵也越占優勢。
聽起來有些矛盾,其實很簡單——
複雜的山阪丘陵之上,雙方都衝不太起來,這時候更考驗的是騎術。
漢時晁錯就提了幾條匈奴騎兵占優勢的地方:“上山下阪”、“出入溪澗”、“險道傾仄”。
這些地方需要更高超的騎術,適宜肉搏衝鋒的場景不多,不容易被衝擊騎兵抓住,利於匈奴人拉開距離,“且馳且射”。
其實就是發揮匈奴人騎術高超、箭術精準兩大優勢,讓擅長肉搏的中原騎兵有力沒處使,符合“揚長避短”的兵法要義。
當然,在山阪、溪澗之上,什麼騎兵都沒有步兵好使,但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簡單到極致的地形,比如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連河流都沒幾條,除了草原就是沙地,這就更適合匈奴輕騎兵兜圈子放風箏了。
最怕的就是那種相對平坦,但又有很多河流、森林、房屋、溝渠的地形。適合衝鋒的場景多,還不太利於兜圈子拉開距離騎射,讓騎射手們相當頭疼。
今日逯明就想把府兵們引到這片起伏的丘陵之上,然後用騎射玩死他們,沒想到府兵不上當,追了一陣就撤回去了,為此還讓他被桃豹嘲笑了一番。
“大將軍來不來?”逯明下了馬,問道。
“尚未得到準信。”桃豹歎道:“不過來又如何?有糧嗎?”
逯明亦歎了口氣。
今年五月與邵勳交手過一次,為蝗災所阻,匆匆結束。
可以說,這是一次不成功的軍事行動。
戰後總結時,大胡卻連聲安慰眾人,說他已經找到了擊敗邵賊的方法。
眾人來了興趣。
大胡將他琢磨的辦法說出來後,眾人神色大振,你一言我一語,不斷完善細節。
今日一試,果然有用!
所以他迫切希望大胡趕緊過來,把那兩萬騎都帶上。
有三萬騎兵在手,哪怕隻是一人單馬、沒甚甲具的輕騎兵,隻要運用合理的戰術,一定能讓邵勳吃個大虧。
但現實問題也擺在麵前:糧食夠嗎?
“夏天來,有蝗災。冬天來,又缺糧。邵賊運氣就這麼好?”逯明越想越氣,拔出腰刀,重重斬在一叢灌木上。
“這就是命。”桃豹笑了笑,道:“好不容易抓住邵賊了,但咱們卻耗不過他,唉。不過沒關係,明年再來。好好設個套,把邵賊支到百十裡外,然後慢慢往回爬吧。”
“哈哈。”見桃豹說得有趣,逯明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用兵之道,就在於揚長避短,避實就虛。
邵賊的銀槍軍、府兵能打,我不和你打就是了。
你總有弱點,總有遮護不到的地方,我們盯著這些地方打就是了。
“今日就算了。明日我去,再誘一誘他的騎軍。”桃豹說道:“邵賊養騎兵不易,能多耗掉一個都是好的。如果能全部耗光,明年就好打了,說不定有機會讓邵賊忙中出錯,殲滅他的銀槍軍。”
“銀槍軍啊……”逯明有些呻吟:“這些人在漫天喊殺聲中都能倒頭就睡,最長的當了六七年兵了吧?想殲滅他們,不知道要付出什麼代價。”
“慢慢來嘛。”桃豹笑道:“明日先試一試。”
“也對。”逯明點頭道。
接下來的幾天,對雙方而言都很奇怪。
石超自陳留南下,進入陽夏地界。
他帶了萬餘步卒、一千騎軍,將陽夏縣城團團圍困了起來,因為他聽說城裡聚集了不少所謂的“屯田營”。
戰鬥持續了四五日,始終沒能克複。
邵勳率部離開新鄭,依靠車輛庇護,向東前往尉氏。
逯明、桃豹等人統率的騎軍就像蒼蠅一樣,死死跟在後麵,反複襲擾,不斷阻滯。
他們甚至還提前派人在前方挖路,破壞橋梁,總之想儘一切辦法給你製造障礙。
第一天行軍,大部隊隻走了十裡。
第二天,十三裡。
第三天,十七裡。
三天下來,邵勳心中有所明悟:匈奴人也在戰爭中學習戰爭,不斷改進,不斷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