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暢身後還有幾人,多為皇甫氏、梁氏、傅氏年輕一輩的子弟,見了亦麵麵相覷。
三百裡間,村落連著村落,農田挨著農田,聽聞有四萬六千餘家百姓、近十三萬口人。
這些百姓,隻聽令於陳公,是他鐵得不能再鐵的——國人?
邵勳瞄了他們一眼,腳步不停,走入田野之中,拉起幾人問話。
營正、隊主們圍了過來,神色激動。
傅暢遠遠看著。
那一襲紅袍在田野間穿行無阻,許多人自發地跟在他後麵,爭相說著什麼。
他走到哪裡,哪裡的百姓就拜倒在地。
你可以笑那些百姓愚昧無知,但經曆過人間地獄的他們,怕是隻會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你。
“世道。”胡毋輔之從另一條船上下來後,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
“彥國。”傅暢微笑回應。
胡毋輔之已是許昌幕府西閣祭酒,他所在的另一條船上還有幾位來自兗州的士人,此時同樣大張著嘴巴,吃驚地看著這一切。
“昔魏武破黃巾,屯田積穀於許都,以製四方。”有人說道。
“宣皇帝(司馬懿)亦有故事。自鐘離而南、橫石以西,儘沘水四百餘裡,五裡置一營,營六十人,且佃且守。”
“聽聞南頓那邊亦有六千餘家、二萬口流民。”
“何止。新蔡內史樂謨曾帶頓丘居民及諸郡流民一萬家南下,亦於南頓營田。”
“這些流民今年豐收後,便算站穩腳跟了。明年再收一年,便有餘糧。此為霸業之基也。”
“少說兩句吧,今上還在呢。”
“我就說了又如何?你真以為苟晞是逆臣不成?陳公襲殺之,天子曰‘有功無罪’,嗬嗬。天子也拿陳公沒辦法了。”
……
傅暢不想聽那些人聒噪,快走幾步,追上了邵勳。
“世道,你覺得陳郡如何?”邵勳轉過身來,笑吟吟地問道。
“大開眼界。”傅暢說道。
“比之梁公如何?”
“梁公現下不及君也。”
“說實話,我很佩服梁公。”邵勳說道:“梁公是好人,心懷天下。若換個太平世道,必為能臣。”
傅暢詫異道:“陳公是說,此等世道下,梁公便無法做出一番事?”
“匈奴入寇,梁公怕是要奉詔勤王了吧?”邵勳問道。
“竟有此事?”傅暢大驚。
南陽隻是粗安,此時萬萬離開不得,否則前功儘棄。天子真要詔梁公勤王?
“是與不是,等等便知。”邵勳不鹹不淡地說道。
傅暢沉默不語,隱隱還有幾絲憤怒和悲哀。
“世道接下來要去南陽吧?”邵勳說道:“替我給梁公帶句話。”
“陳公請說。”
“永康以來,地方多遭蹂躪,生靈屢遭湯火。夫不得耕,婦不得織,愁歎尋盈於道路,瘡痍僅遍餘鄉閭。井邑多成灰燼,裡閭變以邱墟。父母妻孥,不得相保,田園第宅,無以自安……”邵勳說道:“天子——真的能收拾這一切嗎?”
傅暢嚇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後,見離他們最近之人尚在十步外,方才放下心來。
陳公說話也太直白了!
“關西士人,文武兼濟。”邵勳又道:“恰我幕中乏人,梁公若有看重的後生晚輩,不妨引薦一二,定有重用。”
傅暢默默記下了這些話,沒給出什麼回應。
陳公這是在許好處呢,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做主的。
不過,此行給他帶來的衝擊著實不小。
這個邵全忠,頗類曹孟德啊。
不聲不響地在河南弄下了這麼大的基業,讓人刮目相看。
看他在諸縣受愛戴的程度,陳郡真的非常穩固了,陳公有個讓所有方伯都羨慕不已的老巢。
或許,神器有適,天命將移。
即便不是邵全忠,也會是彆的什麼人——總之不是今上,經曆了梁公被迫出鎮宛城之事,傅暢實在很難對宮城裡的那位生出多少好感。
天下,大約真的變了。
梁公很難接受這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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