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縣城之內,突然湧進了數千人,瞬間擠得不行。
劉氏早上出門買藥時,甚至看到大街上都躺著軍士,車馬都差點走不開。
回到府中之後,她看到裴妃正與幕僚談事,於是等了片刻。
幕僚離開後,劉氏進了書房,看到她的嫂嫂正倚窗遙望。
“外間如何?”裴妃輕柔的聲音傳來。
“不太好,人心惶惶。”劉氏歎了口氣,說道:“有人想要出逃,見城門不開,便破口大罵。”
裴妃聞言沒有說話。
人有的時候很情緒化,很容易自己嚇自己。
賊軍先鋒遊騎才剛至濟陰城下,離考城尚有百餘裡,城中士民就開始驚慌了。
這個時候,出城真的合適嗎?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小禾,你害怕嗎?”裴妃突然問道。
劉氏輕輕搖了搖頭,道:“怕又有何用?這個世道,到處不給人活。”
“如果考城被匈奴攻破,你會怎樣?”裴妃又問道。
劉氏顫了一顫,沉默了許久後,哭道:“我大概沒勇氣死。”
裴妃歎了口氣,走過去摟住了劉氏,道:“這個天下,本不該我們婦人操心的。”
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形勢驟然變化,兗州幕府上下就變得人心惶惶。
濟北、泰山、高平、東平、任城五郡國就像死了一樣,沒有任何消息。
匈奴兵鋒開始侵入濟陰,離濟陽隻有一步之遙。
不是沒有人勸她撤退,但她不敢,擔心就這麼一走了之,濮陽、濟陽的軍隊全線崩潰,最後陳留也保不住,整個兗州成為匈奴跑馬的樂園。
但不跑就要麵臨現實的威脅:敵先鋒遊騎隻在百裡之外。
“這個孩子,生不逢時。”裴妃輕輕撫摸著小腹,臉上的神情無比溫柔。
劉氏愣愣地看著她。
已經是深秋了,花奴穿著厚實的衣物,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但她倆都知道,那個肚子裡孕育著小小的生命。
尚未出世,就麵臨著凶殘敵人的威脅。
突然之間,劉氏覺得隻要那個男人能及時趕來,保住花奴和她肚裡的孩子,她就不再那麼恨他了。
“他已經有三個孩子,有人能為他延續血脈了……”裴妃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看向劉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昨日就準備好了,夥房那邊徹夜未休。”劉氏下意識回道。
“走吧。”裴妃點了點頭,說道。
孩子的存在,讓她整個人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她要鎮定,不能過於憂慮,不能讓孩子感到厭煩,從而提早離開她。
她要等那個男人回來,享受他驚喜——或許是驚嚇——的表情。
如果他不回來,或許就永遠看不到他們娘倆了。
狹窄逼仄的街道上,慢慢駛來了一個車隊。
糜直帶著軍士,滿頭大汗地維持著秩序。
片刻之後,車隊停了下來。
裴妃掀開車簾,取出一套綿衣,交到蜷縮在街道邊的一名軍士手裡,道:“深秋天寒,城中逼仄,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委屈諸君了。”
軍士身上隻有一件單衣,下意識接過綿衣後,麵紅耳赤,訥訥不知所言。
裴妃笑了笑,從仆婢手中拿過一套新的綿衣,交到另一人手上,道:“妾婦道人家,無法上陣廝殺,闔城百姓,全賴君等了。”
軍士接過之後,直接跪倒在地,哽咽道:“仆活了十七年,還是第一次有綿衣穿。”
“陳公回來後,打退匈奴,你和你的子孫,世世代代都會有綿衣穿的。”裴妃說道。
“仆這條命是太妃的了。”軍士重重磕了一個頭,大聲說道。
“無需如此。”裴妃說道:“你還小,好生活著便是。”
馬車慢慢向前,沒用多久,數百套新製的綿衣便發了下去。
隨後,車隊又出了北門,來到駐紮在城外的許昌世兵營寨。
仆役們將一筐筐的胡餅、蒸餅、一桶桶新蒸好的粟米飯發放了下去。
得知這是裴妃帶著全府上下徹夜趕做的飯食後,軍士們士氣大振。
一時間,“謝太妃賞賜”的聲音遍傳大營內外。
送衣、送飯,接下來還有人給一匹絹的賞賜,應能提振一番士氣吧?
幕府其實很窮的,拿不出厚賞,隻能親曆親為,變著法子提升點效果了。
城中三千軍士,城北還有五千許昌世兵,隻要士氣在,不一哄而散,考城就能堅持很久。
秋風漸起,寒意頓生。
裴妃下意識看向西邊。
那裡是無儘的曠野,再遠處則有連綿的山脈。
山脈那邊就是洛陽了。
世道紛亂,匈奴來勢洶洶,中州之地人心惶惶,究竟有沒有人能力挽狂瀾?
83中文網最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