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漕糧少得可憐啊。”汴水之畔,一群衣著華麗的士人正在踏青,看見稀稀拉拉的漕船時,紛紛說道。
領頭士人有三,分彆是新蔡王司馬確、東海王司馬毗以及一番折騰後終於當上範陽王的司馬黎。
這三個人其實是堂兄弟來著。
司馬確是司馬騰之子,司馬毗是司馬越之子,司馬黎是司馬模之子,而越、騰、模都是故高密王司馬泰的兒子。
三個人地位看起來差不多,都是郡王,但那隻是麵上,就裡子而言,司馬確要比他們好上那麼一星半點。
司馬確原本是許昌都督,後來在裴妃的勸說下投降,出任兗州幕府監軍。
說起來可能有點離譜,但司馬確這個幕府監軍居然比司馬毗這個幕府名義上的主人要強,更有權力,因為司馬確真的可以監察各營,而司馬毗隻能監察自己那百十個護兵。
至於司馬黎,那就更差了。他就是一個富家翁,靠流華院的田地、莊客們過日子。
“琅琊王得江東士人支持一分,送來洛陽的糧食就少一分。”司馬確說了一句不太中聽但又直中核心的話。
司馬毗、司馬黎聽了,各自歎氣。
呃,事實上,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歎氣,可能有些觸景傷情吧。
但怎麼說呢,在曆史上,司馬確已死四年(被石勒殺於南頓)、司馬毗死四年(被石勒殺於寧洧倉)、司馬黎死四年(被劉粲殺於長安),現在每多活一天都是賺的。
如果說司馬確還是靠許昌“和平解放”之功活下來的話,後麵兩位能活到現在就靠他們的娘親委身於陳公了。
正歎氣間,鄧攸、糜直二人走了過來,對著三人行禮。
鄧攸原為兗州幕府右司馬,後被免官,給安排了一個關中的職位,他沒去,留在司馬毗身邊當門客。
“大王,此為東海來信。”幕府督護糜直將一封信交到了司馬毗手中。
司馬毗先是一愣,才想起這是東海內史糜晃寫給他的信,立刻接過,一邊拆封,一邊問道:“東海如何了?”
東海國本有四郡,被祖逖攻取了一部分,現在隻剩東海、蘭陵二郡了,還不怎麼全。
“陳公所調之兵已至蘭陵,先鋒劉賀度部進了東海。”糜直回道。
“彭城呢?沒能進?”司馬毗問道。
“荀使君緊閉城門。”糜直說道。
司馬毗抬起頭來,有些驚訝,又低下頭去繼續看信。
“緊閉城門”就是中立的意思,隨你們打,我不參與,也不幫任何人。
鄧攸在一旁默默看著。
司馬確、司馬黎對視一眼,走遠了一些,不想摻和這些事情。
有些東西,知道了不一定是什麼好事,很可能是殺身之禍,真以為邵勳是什麼好人呢?他眼裡敬畏過司馬家麼?
“糜子恢!”司馬毗看完信件後,立刻臉紅脖子粗,氣道:“枉我父那麼信任他,一直說他忠勇。事到如今,就這麼報答我家的?”
鄧攸咳嗽了下,提醒司馬毗控製情緒。
糜直則有些惱火。
他爹糜晃確實對故東海王比較忠誠,但他可沒那份忠心。他的一切榮華富貴,都來自陳公,因此就沒法忍了。
“大王,家父也是為你好。”糜直麵無表情地說道:“之國之事,休要再提。”
司馬毗被糜直的態度嚇了一跳,原本想要說出口的話也生生咽下去了。
“鎮軍大將軍不讓做便罷了,東海王也做不得麼?”司馬毗嘟囔道。
“宗王不之國,居京管束乃成例。”糜直說道:“便是故東海王在時也是如此。北伐鄴城之戰,宗王隨軍;出鎮外藩之時,宗王隨行。”
說白了,作為八王之亂的勝利者,司馬越儘可能把所有宗王都抓在手裡。
蕩陰之戰,他就把天子、宗王都帶在身邊,最後多為司馬穎俘虜。
出鎮豫州、兗州時,他也把宗王帶在身邊,哪怕白養著也不讓他們之國。
糜直搬出了司馬越的做法,一時間讓司馬毗噎住了。
愣了半晌之後,隻能問道:“母妃怎麼說?”
“太妃讓大王跟著鄧伯道讀書便是。若實在厭煩,可遊山玩水,但不許服散。”糜直說道。
司馬毗聞言冷哼一聲,嘟囔道:“偌大的王府,竟無一個好人。糜子恢忘恩負義,母妃有了新兒,便不念舊子了。邵勳更不是好人!”
鄧攸臉色大變,連連扯司馬毗的衣袖。
糜直卻不會慣著他,斥道:“大王好不曉事!滿朝宗王,都在洛陽當籠中鳥,大王卻可悠遊林泉,飽覽山河,還不滿足麼?”
“大王每隔旬日,便應邀赴宴,會見諸色人等,可有人禁止?”
“大王府上那麼多東海王氏部曲、門客,可有人驅逐?”
“大王用度不缺,隻道是東海王租賦所出,可洛陽的宗王如今過的是什麼日子?兵荒馬亂,道路阻隔,租賦能運來洛陽?若運不來,朝廷能有錢糧發放下來?更有那陷賊的王國,租賦全無,而今卻已靠賣家當甚至賣女兒度日,他們過的什麼日子?”
“大王舉辦宴會,恩養門客,一應所出,皆是太妃從幕府調撥之糧帛。若無陳公許可,大王可能得到一斛糧、一匹絹?”
糜直一連數問,司馬毗聽得麵紅耳赤。
“大王,世道不易,且自珍惜。”糜直拱了拱手,道:“說句不中聽的,你能活著,能當個富家翁,能不被禁足監視,已是太妃看在母子情分上,能為你爭取到的最好條件。若讓你插手幕府政務,那才是害了你啊。”
說到這裡,糜直又看向鄧攸,道:“鄧公乃老成持重之人,趙穆前車之鑒,不可或忘。大王趁著陳公北伐,結交幕府僚佐,實乃害人害己之舉。言儘於此。”
說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