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孫玨還沒什麼,其他太原士族官員們卻麵現愁容。
台駘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位於晉陽城南十裡——此湖泊後世已湮廢。
廣牧應該就是廢棄的新興郡廣牧縣舊址了,聽梁王的意思,那塊地屬於太原郡了。
洞渦是洞過水的彆名,應位於晉陽、榆次二縣之間。
如果再算上晉陽北的三交龍驤府,以及陽曲縣的石嶺龍驤府,太原郡竟然有了五個龍驤府整整六千戶府兵,一躍成了堪比高平、陳留的府兵重鎮。
這些兵將趁著太原荒無人煙的機會紮下根來,可就趕不走了。
與他們相比,太原士族的力量真是寒酸得可以,幾乎不值一提。
並州,梁王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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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蔑、蘇恕延不會出事了吧?還沒消息傳回?”九月底、十月初的時候,太原各縣的越冬小麥已經種下,邵勳已經來到晉陽以西的樓煩縣了,還是沒收到使團的消息,不由地有些擔心。
司農卿殷羨剛剛巡視完羊腸倉,與陪伴邵勳而來的侄女殷氏對了下眼色,然後便來到了一處新建的學堂前。
說是新建也不對,因為這學堂就是拿一處廢棄的院落改建的,此時坐了七八個孩童少年,懵懵懂懂地上著課。
梁王正站在院外,靜靜看著這幫求學的孩童。
殷羨知道,這都是樓煩縣山裡部落酋豪的子侄,被勒令派到縣裡學習。
樓煩縣設教諭,非官,乃縣令上佐,主要任務就是教授部落貴人子弟。至於有沒有用,那就天知道了,反正梁王覺得做這件事比不做好。
“洪喬。”邵勳遠離了院落,說道:“羊腸倉如何?”
“糧豆十六萬一千餘斛皆在,另有乾草二十萬束,點驗無誤。”殷羨稟道。
邵勳點了點頭,然後伸手一指縣城附近開辟出來的農田,說道:“十月了,牧人們陸陸續續回到了山下。樓煩縣設立不過一年,竟編得一千二百餘戶、六千餘口,著實驚人。”
殷羨放眼望去,自城牆根往外延伸,簡陋的窩棚隨處可見,非常淩亂。
蓬頭垢麵的牧人進進出出,忙碌不休。
他們沒有選擇種冬小麥,而是在田裡種滿了蕪菁,顯然是為牲畜過冬準備的。
看得出來,他們仍然本能地傾向於蓄養牲畜,而不是積攢糧食。
一片窩棚之中,偶爾見得幾座看起來還算不錯的大宅院,應該是部落貴人們住的。
院牆夯土築成,院內的房子也是那種土坯房,混以梁木。甚至於,部分屋舍居然是用樹枝和以黃泥建成,也不知道給誰住的,可能是奴隸吧。
總而言之,貴人們的“豪宅”還是很寒酸,甚至不如中原士族們的如廁之所,但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了。
“他們願意下山住,就是一個好的開頭。萬事開頭難嘛。”邵勳滿意地說道:“樓煩縣會慢慢彙集商徒、樂人、百工,會慢慢熱鬨起來。在縣裡可買到山裡買不到的東西,可享受山裡享受不到的東西,久而久之,這些部落貴人會越來越喜歡住在山下、住在縣城附近,這就是定居。”
“定居久了,他們就會想辦法建更好的宅子,穿更好的衣裳,吃更好的酒食,用更好的物什。如果在縣裡當個上佐,或者出征立功當了官,還會與漢地士人官員來往,增長見識。他們會模仿漢地大族的起居生活,讓自己看起來高人一等。”
“但過這些好日子需要商徒販賣而來的各色精美物品,需要錢,怎麼辦?那就賣牛羊馬匹,或者讓牧子牧奴們為他種地,販賣糧肉果蔬,支持日常用度。久而久之,他們就不再是部落貴人,部落會變得鬆散,漸漸解體,而他們則會變成縣鄉土豪。”
“這個過程會很漫長,可能需要幾代人,中途還不能被打斷。洪喬,你現在可知我苦心?真以為我窮兵黷武麼?不把戰線向外推,西河、岢嵐、太原這些地方如何穩定得下來?甚至平陽、河東、上黨、樂平也不能穩。並州不穩,洛陽危矣。”
邵勳這一番話,讓殷羨微微有些觸動。
後漢以來一步步放棄,一步步胡化的地方,梁王試圖一步步收複,一步步漢化。
這種雄心壯誌,確實讓他有些感佩——呃,有些感動,但不多。
“沒多少人懂我。”邵勳搖了搖頭,歎氣。
殷羨下意識有些慚愧,正待說些什麼時,卻見驛使奔馬而至,報:“代郡有信而來。”
親軍督黃正伸手接過,仔細檢查了下印戳後,交到邵勳手中。
邵勳隨手接過,仍對殷羨說道:“拓跋鬱律之妻出身廣寧王氏。此姓便已是地方土豪,談不上部落大人了,他們和索頭不一樣。”
“原來如此。”殷羨湊趣道。
當然,他也是真的不懂。不是學習能力差,而是懶得了解,不屑去了解。
胡人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自古以來還沒胡人當天子的,他們能有多強?值得我花心思了解嗎?
邵勳仔細看完信後,閉目思索,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