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壘娶新婦了。”旁邊傳來了竊竊私語聲。
王氏還沒什麼,李氏卻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中壘將軍(正四品)張碩,銀槍中營督軍,算是梁國武人集團的重要成員,梁王得意門生之一。
“啊?為何娶新婦?”有人問道:“元配呢?”
“病死了,最近在張羅著娶續弦妻。”
“我怎麼聽說是氣死的?”有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爆出了“大瓜”。
“我也聽說了。元配是他家人在宜陽定下的親,乃太原農家女。張中壘發跡後,派親兵回宜陽雲中塢搬取家人,沒多久就成婚了,聽聞有二子二女。身體一直不好,大疫時染病,張中壘以為她快死了,於是急著娶高門女子,生生把元配氣死了。”
“真假?”
“彆的不敢說,但娶高門女子是真的。東海王氏的人已經來平陽了,聽聞是王康的嫡女,嫁過人,夫君在大疫中死了,沒孩子,還青春年少。”
“嫡女?那就難怪了。”說這話的婦人語氣酸溜溜的。
……
女人們湊在一起,聊的八卦當事人又是國中大將,李氏聽得津津有味,就連心事重重的王氏都不由得抬起了頭,好奇地聽著。
其實她很能理解。
東海王氏雖然不如琅琊王、河東裴、泰山羊之類一流世家,但曾經也輝煌過,與皇室聯姻,一度與這幾個豪門並列,隻不過最近二十年有些沒落罷了。
這般門第,真真了不得。
李氏的想法一般無二。
王康曾被任命為豫州都督,隻不過沒敢上任,半途跑了。
他的嫡女,對太原流民家庭出身、曾叫張大牛的中壘將軍張碩而言,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即便這個女人是寡婦,但嫡女就是嫡女,比沒嫁過人的庶女還要受追捧。
“明年若北伐鮮卑,張將軍還能撈到出戰的機會麼?”那邊還在繼續說著。
“攻滅代國,執拓跋氏君前問罪,這般不世之功怕是要讓給彆人了。”
“打不打還兩說呢。”
“必然打。我家夫君都收到命令了,開春後督運糧草。”說這話的是汴梁度支校尉之妻,可信度很高。
“當心你家夫君把你換了。”有人打趣道。
“他不敢。”此婦氣定神閒地說道:“當初他不過一塢堡帥,遮馬堤大戰時攻王彰大營,老底子都拚光了。後來跑到我父麵前,苦求迎娶我,才有了本錢繼續搏富貴。他手下的運兵將校,全是我家僮仆,若委屈了我,我父兄直接摘了他腦袋。”
此言一出,好幾個人低聲笑了起來。
李氏亦笑,不過卻在笑這幫武人家眷整體質量低下,什麼話都敢說,還議論當朝大將。
王氏沒笑。
這些婦人每說一句,她的臉色就白一分。
說到最後,已是雙眼無神。
說一千道一萬,在今天以前,她才十八歲,更是個女人,心理素質也就那樣。
過年之前在程府時,梁王似乎懶得搭理她,完全是敷衍的態度,這讓滿懷信心的她一下子跌落穀底,心中極為不安。
石弘小兒說的那番話,更是擊中了她最大的隱憂,這幾日一直在她腦海中徘徊,始終揮之不去。
今日一聽,更是絕望。
原來,梁王已經做出了攻打代國的決定……
梁王會怎麼做?
他會聯合賀蘭藹頭一起發兵嗎?如果真這樣,那麼事成之後,他是不是要扶立拓跋翳槐為代公?
如果梁王胃口再大一些,直接攻滅代國,一個都不扶立,那樣似乎更糟,因為什翼犍連做質子的資格都沒有。
王氏突然很想哭。
丈夫被人弑殺,廣寧被祁氏母子遣兵攻占,兄長在代縣苦苦支撐,逃入晉國的數萬百姓嗷嗷待哺……
這一切都壓在她心頭,幾乎要把人壓垮。
她真的快喘不過氣來了。
“走,該入殿朝賀了。”李氏湊了過來,低聲提醒道。
王氏茫然地站起身,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婦人們全都看了過來。
王氏羞愧地低下了頭,她感覺所有人都在笑她。
笑她是亡國之女,無根之萍,可隨意被人欺辱。
是啊,沒有人再為她撐腰了,而她還背負著巨大的壓力。
兄長殷切期望她能搬來救兵,收複二郡。
兒子指望她能帶他回到盛樂,接受諸部大人們朝拜。
百姓們指望她能為他們帶來活命的糧食,以及一塊寶貴的棲身之地。
所有人都指望著她,她又能指望誰呢?
鐘罄之聲響起。
莊重肅穆的大殿之內,王氏神思不屬地走了進去。
高高在上的庾王妃,光彩照人,言笑晏晏,她怎麼能那麼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