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如果是心血來潮或者手癢了要玩一玩,那是一件輕鬆愉悅的事情。可如果當成工作,無端就有些厭煩。
但邵勳臉上看不出絲毫不耐,他對工作的態度非常端正,不辭辛勞,哪怕真的已經有點累了。
洛南府兵兩千餘人及其部曲已經撤了,押解了上次叛亂被擒的萬名鮮卑人,及其家產牛羊馬駝近二十萬。
這會聚集在白登山周邊的,除了親軍、陳留府兵、銀槍左右二營、義從軍、黃頭軍一部外,又多了很多自幽州方向開來的騎兵,總計步騎六萬人上下。
仗已經結束了,但軍隊真的不能這會就撤,還得留段時間穩一穩,不然真的可能會出變故。
白登台上,又多了一批自平陽趕來的官吏,以太保潘滔、侍中羊曼、五兵尚書柳安之以及大晉尚書令庾瑉為首。
他們坐在胡床之上,麵前擺著高腳桌子,一邊飲茶,一邊閒聊。
“該把大王勸回去了。”庾瑉說道:“朝中有人上疏,請許梁王建天子旌旗,一應威儀皆如帝者。進王妃為王後,世子為王太子。這是第二次,此乃大事,不如速返。”
地位最高的太保潘滔輕捋胡須,嗬嗬而笑,並不答話。
他現在的日子很舒心,對現狀也很滿意。
二十年前為了自保,給梁王出了幾個主意,沒想到回報持續到現在。
滎陽潘氏家門不墜,猶有提升,而他本人高居梁國太保,清貴無比,族中子弟則在河南出仕郡縣,為梁王把控著地方。
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滎陽潘氏就是靠梁王得來的富貴,若無他,潘滔覺得他可能已不知道被誰殺了,該擁護誰,都不用說。
庾子據也是著急了,想讓從外孫趕緊登上王太子之位,與群臣立下君臣名分——一國之中,天子、皇後、太子、太子妃四人為君,其餘皆為臣。
但大王才三十七歲,可以立世子,也可以不立,全看他心情了。這人啊,一旦著急,就會動作走形,不該暴露的破綻暴露了,不該有的昏招出現了,未必是好事。
潘滔看向隔壁一桌。
代公什翼犍坐在一張案幾後,遠遠看著台下行獵歸來的軍士,臉上全是新奇與渴望。對他這種孩童來說,軍隊是一個超大號的玩具,應該“很好玩”。
太夫人王氏亦靜靜看著下麵。
最近一段時日,王夫人十分恭順,不辭辛勞,三天兩頭來白登台請示政事,往往入夜後才走。
代國的實際權力,就掌握在這個婦人手中,控製住這個婦人,不知道省了多少事,免除了多少麻煩。畢竟,有些事靠單於都護府乃至梁王出麵下令,效果沒那麼好,但如果由王夫人主持,則事半功倍。
聽聞胡人有兄弟爭權、父子爭權,亦有母子爭權。
遠的不說,就說那祁氏,在長子拓跋普根死後,複立普根之子始生,始生死後,再想辦法弑君,立二子賀傉。賀傉不小了,已經成婚,理論上來說可以親政,但祁氏就是不放權,以至於代國被人稱為“女國”。
從這個角度來說,王夫人與祁夫人沒太大區彆。說不定,待什翼犍成年之後,王夫人還不肯放權呢。
嘗過權力滋味的人,可沒那麼容易放下。屆時一場母子相爭的大戲,未必不會展開。
什翼犍坐了許久,有些坐不住,在胡床上扭來扭去,想下來。
王氏用嚴厲的眼神製止住了他。
但不知道為什麼,什翼犍這次沒以前那麼聽話了,小小的眼睛裡居然有那麼幾絲不悅。
王氏心下一驚。
最近半個月,她自覺有些昏了頭了,居然沉迷前來白登台的日子,以至於忽視了兒子的感受。
她心中有些愧疚,也有些迷惘。
梁王太懂女人了,事後總喜歡抱著她,輕聲撫慰,溫柔愛撫,好聽的話一句接一句,讓她有些沉迷。
比起過程,女人其實更喜歡事後的溫柔,更想要心靈的愉悅,在這一項上梁王是頂級的。
王氏太年輕了,有些貪戀這種感覺。
而且,他也是無法取代的。
換彆的男人,在她麵前總是低人一等。但梁王卻是高高在上,俯視著她,有時候甚至很不客氣,說句難為情的話,王氏有些享受這種被人征服的感覺。
而在征服完畢後,梁王又會哄她,讓她感覺到他在意她。哪怕這是假的,也很讓人身心愉悅。
她輕輕搖頭,驅散了雜亂的思緒,聚精會神看著遠處。
“什翼犍,親軍四衛在哪裡,找得到嗎?”王氏指著台下,問道。
“赤旗是左衛、青旗是右衛、黑旗是前衛、白旗是後衛。”什翼犍立刻答道。
四輔相王豐、衛雄、長孫睿、蘇忠義站在王氏母子身後,靜靜看著。
鎮東大將軍劉路孤、鎮西大將軍鬱鞠、鎮南大將軍普骨閭、鎮北大將軍達奚賀若分領四衛親軍,此刻正自南而北,列隊前進。
在他們對麵,銀槍右營六千軍士亦相向而進。
兩軍對進到距五十步的時候,各自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