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簌簌下了一整夜。
天明時分,賈遊推開了窗戶。冷風倒灌而來,頓時打了一個寒顫。
這破莊子,連堵圍牆都沒有,而不遠處就是驛道,空曠無比,寒風勁吹之下,無遮無擋,煞是磨人。
但就這樣一個莊子,他也快保不住了。
地處平陽近郊,數易其手,最後一任主人是劉漢宗室,被他低價撿漏之後,眼見著又要被另外一人撿去了。
他不得不賣,因為他現在沒有官身。
當年梁王問他願不願意當定胡令,他嫌那裡太危險、太窮困,就婉拒了,沒想到梁王再沒給平陽賈氏機會,氣得賈遊差點在匈奴入侵時叛亂,不料被裴家的人知曉,派人上門“提點”,最後隻能偃旗息鼓。
但沒有官真的很難啊。
三年大災期間,梁國二十郡度田之事一下子慢了下來,有些地區甚至完全停滯了。
去年休養生息,又要籌集糧草,也沒怎麼動手。
今年戰爭期間,依然沒怎麼度田,直到梁王攻取平城……
大勝之下,匈奴退走,四夷賓服,梁王竟連過年都等不及,度田又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梁王也是屬狗的!
有求於你時,就緩一緩,不求你時,翻臉不認人。
有人認為多緩一年,就能讓他們的莊子多積攢一年的財富,也不錯,但賈遊不這麼認為,因為永嘉之前他們家備受打擊,低調得很,根本不敢有什麼大動作。也就永嘉以後,匈奴入侵,局勢混亂,他們才趁機侵占了一些田地,現在要全部吐出去,如何甘心?
風中似乎傳來了吹吹打打之聲。
“哪家老人過世了?”賈遊一怔,隨口問道。
賈遊二子賈卻聞聲走了進來,說道:“阿爺,那是軍中的鼓角橫吹之士。”
賈遊恍然,也不說話,直接帶著兒子上了莊中的一處閣樓,登高眺望。
“一派胡風!”賈遊看了許久,罵道。
驛道之中,數十人騎在馬背之上,演奏各種樂器,在風中傳出去很遠。
他在平陽居住多年,也曾見過匈奴這麼做,但更多的還是鮮卑人。
聽聞銀槍軍一幢戰兵隻有五百五十餘人,剩下的多是斥候、信使、門警、文書之類的雜色兵士,其中就包括樂手。
其餘部伍之中,近來甚至有將領帶私家養的樂手上陣,曰“鼓吹部曲”。
邵兵是真的愛樂!
“來了!來了!”那邊隱隱傳來呼喊。
賈遊父子尋聲望卻,卻見平陽北側的廣莫門外人頭攢動,無數百姓不避風雪,擁擠在路邊探頭探腦,見得軍士露頭時,更是叫喊了起來。
“銀槍軍家人多在汴梁,平陽人湊個什麼熱鬨?”賈遊心中不舒服,罵道。
“阿爺,許是萬勝軍家眷。”賈卻說道。
“黃頭軍?”
“然也。”
果然,北邊的地平線上,首批出現的就是頭裹黃巾的兵士。
賈遊沒話說了。
軍士們見得圍觀的百姓,紛紛昂起頭來,這便是得勝之軍。
軍士後麵跟著大車小車,滿載各類繳獲的物資。
其實絕大部分繳獲是奴隸和牲畜,早就分運至各處了。但為了宣傳,還是湊了一些財貨,中原百姓對這些理解更加直觀。
“萬勝!”廣莫門外有人喊了起來。
“萬勝!”歡呼聲越來越大。
黃頭軍已經開始入城了,道旁有人看了半天,終於尋著一人,大喊道:“兄長,家裡已經收到羊了,兩隻。”
隊列中一人聽到熟悉的聲音,扭頭看了看,見是相依為命的弟弟,頓時咧嘴一笑。
“夫君,終於看到你活著回來了,我許你納妾還不行嗎?”有婦人抱著小兒,大聲道。
遠近之人聞之,哄堂大笑。
隊列中一身背認旗的小校聽了,黑臉一紅,暗罵幾句,最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阿爺。”有牙牙學語的小童追在隊列邊跑。
陣中一人從懷中摸出乾酪,遞給小童,然後摸了摸他的頭。
廣莫門外已經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大軍出征,大部分人都回來了,人賜羊二隻,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也許將來會遇到出征之後半數以上不能歸來的敗仗,但那又如何?不妨礙他們享受此刻的歡愉,打不打仗又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兩千餘黃頭軍過後,遠處出現了威武的甲士。
離城三裡的時候,親軍將士們便披上了明光鎧,威武不凡的簇擁在梁王的車駕旁,往平陽而進。
“梁王來了!”有人看到了大纛,高呼道。
“梁王來了!那是親軍吧,真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