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翊郡共有九縣,治臨晉縣,國朝改名大荔,匈奴又改回了臨晉。
此城南臨洛水,縣東北不遠處有大荔國故王城,自古為交通要道。
馮翊氐羌起事,出動了三萬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裡應外合之下,占據了此城,儘奪匈奴人囤積於此的糧草、軍械。
你若問為何氐羌有在馮翊有如此大的勢力?那就要怪後漢了,曹魏、國朝也能分一分鍋,但後漢是主要責任。
國朝武帝年間,曾經統計過戶口,馮翊郡八縣(劉漢有九縣)共七千七百戶,也就三萬餘人的樣子——這個戶口還是不分胡漢的,隻要是編戶都算。
當然,數據肯定是假的,大量人口沒統計進去,也沒法統計,朝廷沒這個能力。
但即便翻一倍,也就七八萬人,但馮翊有氐羌十餘萬人,人口結構可見一斑——在這個關中三輔之地,晉人搞不好已是“少數民族”。
氐羌取臨晉後,坐鎮華陰的劉粲移師鄭縣,遣兵渡渭水北上,試圖攻取臨晉。不料氐羌還挺有戰鬥力,在洛水北岸紮營,不斷派遣遊騎南下,與匈奴交戰。
劉粲現在也很難。
當年帶過來的一萬七千餘禁軍,多年擴充後,不過兩萬餘,連帶著長安的六千親軍,總共也就這兩萬六七千人比較能打。
其中還有接近萬人是騎軍,已被派遣北上,堵截南下的鮮卑騎兵,防止他們自上郡直衝而下。
剩下的一兩萬人左分右分,委實不太夠,能不能擊潰隔河據守的氐羌很難說。
所幸氐羌也不急著南下。
他們隻在馮翊郡內不斷煽動叛亂,將更多的丁壯裹挾進來,其中甚至包括與他們關係密切或互相聯姻的晉人豪強,叛亂兵力不斷增加,馮翊諸縣次第失陷。
這便是七月初六時劉粲所麵臨的嚴峻局勢。
而在這一天,渡河西進的晉軍越來越多,侯飛虎甚至帶著黑矟左營,將他的將旗立在了河西縣的大地上——蒲津關西城所在地,劉漢析臨晉縣地而置。
守將倒還算硬氣,沒有逃跑。
且不但沒跑,還在夜間鎮壓了一起嘩變,殺千餘人,而今城中還有四五千守兵,雖然士氣低落,惶惑不安,糧草也隻夠吃一個月的,但還被攏著,沒有潰散。
侯飛虎的人在城外抓了幾個潰卒,弄清楚城內狀況後,決定以勸降為主。
“梁王有三誌,其一曰‘相忍為國’,其二曰‘夷夏俱安’,其三曰‘與時俱進’。”挑選出來的大嗓門軍士在城外齊聲大喊:“今蒲阪已失,大軍西進,無可阻擋。諸君皆有父母妻兒,豈聞有以一隅抗天下事乎?今宜速降,遲恐生靈塗炭,悔之莫及。”
齊聲喊了三遍後,又連續射了幾封勸降信上去。
整個過程無人阻止,無人傷害這幾人,但也沒有開城投降。
很顯然,守軍還在猶豫,還在觀望,看看天子能不能收拾局麵,將已經渡河的晉軍消滅或者趕回去。
若能做到,那就繼續為大漢效力。
若無法做到,那就要考慮改換門庭了。
侯飛虎很清楚他們的想法,也沒急著攻城,而是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找人聯絡氐羌酋豪,統一行動。
第二件是派人北上馮翊、上郡交界處的橫山東段丘陵地帶,接應自上郡北部渡河南下的己方兵馬,再聯絡鮮卑騎兵,爭取消滅劉粲派過去的一萬騎。
直白點說,要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破船再爛,也有三千釘呢。
劉聰時代開始組建的十六衛禁軍及東宮四衛,都是匈奴比較精銳的部隊,這三四萬人最終隻有一半退到了關中,大部分損失在了河內、河東戰場上。
讓這些劉漢最後的餘燼死在上郡、馮翊,比他們跑回長安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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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節這一天,位於北地郡泥陽縣北的傅氏莊園外,來了大批騎兵。
傅纂剛陪著母親從長安返回泥陽,半途就遇到了賊兵。
眼見著離家隻有數裡了,卻被一股騎兵盯上,隨行侍婢皆慌亂不已。
傅纂深吸一口氣,讓人牽來馬匹,跨上馬背,橫槊於車前。
百餘僮仆部曲亦抽出弓梢,快速上弦,死死盯著不懷好意的賊人。
傅纂看得很清楚,來的是索頭,從他們腦後的辮子就能看得出來。
他們是從東北方向繞過來的,那麼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自馮翊郡西北部的山裡鑽出來的。那邊最好走的一條路直通奢延水,很多商徒往返於長安、奢延間,必經泥陽。
想到這裡,傅纂深吸一口氣,原來鮮卑賊子也南下了,就是不知道這些人是過來趁火打劫的呢,還是為匈奴招誘?
後者不太可能。
此番陪母親回長安省親,他打探到了許多消息,其中就有關於拓跋鮮卑突然翻臉,大舉南下,攻入上郡的消息。
這個消息很真,因為已經有數千潰騎逃回來了。
但另一個消息就半真半假了,因為有人說是大晉梁王邵勳驅使鮮卑南下,攻入關中。
一時半會間,傅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
但就當前而言,鮮卑南下已成事實,他無需考慮那麼多,先保住傅氏在北地的家業再談其他。
思慮間,傅纂橫槊於前,大搖大擺地看著漸次靠近過來的鮮卑人,一點不慌張。
百餘僮仆亦立於馬背之上,弓刀齊備,戰意昂揚。
圍攏過來的鮮卑騎兵不過百五十餘騎,比他們多得有限。
他們左看右看,發現這個車隊就兩三輛車,其中兩輛車上坐著人,另一輛車上則載著一些壇壇罐罐,不像什麼值錢的物事。
再抬頭看看那些傅氏僮仆,手裡緊緊握著弓刀,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拚命似的。
仔細權衡利弊之後,領頭的呼哨一聲,率眾遠去。
不是打不過,而是不劃算。
和人拚殺一番,要死不少人,若所得甚大還可接受,可這會明顯搶不到什麼東西,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