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準回到長安城中的時候,先巡視了一下軍營。
他現在是車騎大將軍,負責整個長安的城防,各部悉遵其號令。
但那隻是說說而已,真有那麼多人聽話嗎?
城內連侍衛帶禁軍,總共萬人而已,今已全數混編在一起,分作五部。
四部輪戍城頭,一部輪戍宮城。
分掌這些兵馬的有劉漢宗室,有姻親呼延氏,外人很難插手。
時至今日,隻有右衛將軍靳明統率的兩千人可用,這還是因為天子極為寵愛皇後靳月華,連帶著對靳氏也十分信任,不然根本沒機會。
當然,城內堪用的還有自家部落兵數千人。
部落主力已經向西逃往秦州,但一部分精壯則被征發至長安。靳準利用手中職權,將其部署在城內,而不是放在城外與圍城賊人消耗。
這部分人不下三千,關鍵時刻可收奇效。
靳準一邊想著,一邊默默巡視,很快來到了一處營地。
駐守此地的是征發自長安的豪門僮仆,一共兩千人,戰力一般,由始平太守辛恕統率。
快要入營時,遠遠聽得辛恕在和人爭辯,聲音還挺大,在外麵便可隱約聽見——從這裡也可以側麵看出,有些人對大漢確實沒有太多敬畏之心了。
“當初我要在始平征兵堅守,天子不許,令我率兵赴援。我奉命了,可走到半路,天子又讓我撤兵,我又奉命了,結果半途為鮮卑人擊潰,三千兒郎隻回去數百。”辛恕的聲音滿是怨氣,靳準幾乎可以想象,那唾沫星子都要噴到人臉上了。
“待我回到始平,郡城都讓人占了,隻能倉皇來長安,手中並無一兵一卒。”辛恕還在繼續抱怨,隻聽他說道:“我對天子可謂忠矣,可圍城數日以來,才給了我多少糧草?我殺幾匹老馬、弱馬充饑,又怎麼了?難不成吃人?”
“我看開城投降算了。城西在傳梁公回來了,我等投他,他老人家必為我等西州士人做主,不比在這等死強?”
“小聲點?我何懼之有?我對得起天子,天子對得起我麼?拿三千兒郎當猴耍,到現在也隻緊著他的屠各兵,對我等不聞不問。哼,此謂取死之道。”
“胡公乃朝廷重臣,不該勸下天子麼?天子之方略並不難猜,無非是待圍城之軍自潰罷了,但此事哪有那麼容易?侯飛虎打了二十年仗,行伍之事了然於胸,非那猝然掌兵的士家子,想賺他沒那麼容易。我看啊,圍城大軍還沒潰,守城之軍先潰了。”
“彆說了,彆說了……”另一個聲音響起,聽著像是光祿大夫胡勳的聲音。
靳準聽了片刻,不想再聽了,於是悄然離開,連辛營也不巡了。
滿麵愁容之間,來到了城北右衛將軍靳明部駐地。
靳明住在城樓內,但神色萎靡,靳準抵達時,人喝得醉醺醺的。
“兄長。”見得靳準入內,靳明也懶得起身,隻打了聲招呼。
靳準站在那裡,冷冷看著這個從弟。
靳明抵受不住他的目光,稍稍坐正了身子,拱了拱手,道:“兄長可好?”
“看到你這副樣子,不太好。”靳準冷哼一聲,道。
“我什麼樣子?”靳明哂笑一聲,道:“都要死的人了,活一天算一天,喝點酒、玩點女人又怎麼了?”
話音剛落,城北響起了一陣動靜,城上城下亦有人呼喊。
靳明坐在窗口,夠著頭看了一下,見圍城大軍正在拆毀城外的房屋。而為了拆得快一些,甚至不惜縱火,搞得濃煙滾滾。
濃煙之中,似乎還有喊殺聲。
靳準也走了過來,看向城外,隻見兩千餘騎正沿著寬闊筆直的驛道直衝而來,與汝南王帳下的呼延部騎兵展開了猛烈碰撞,一時間墜馬者不知凡幾。
雙方騎士都未退卻,而是奮力催動馬匹,反複廝殺。
賊陣之中,一披頭散發的老羌十分勇猛,身披嶄新的明光鎧,左衝右突,馬槊或挑、或刺、或砸,利用嫻熟的技巧迭次擊落數人。
他身邊的親隨也勇不可當,呼喝怪叫聲中,奮力突進,很快就阻攔在其麵前的呼延部騎軍擊潰。
“殺!”更多的披頭散發的步軍湧了上來,手持長槍、刀盾,追在匈奴潰騎之後,直衝營壘。
兩側亦有賊兵殺至。
他們膽子甚大,居然敢穿越煙霧繚繞的屋舍,將兜向兩邊的呼延部騎兵堵住,逼迫其向中間靠攏。
羌騎又發起了一次衝鋒,狠狠楔入略有些混亂的呼延部騎兵叢中,將其攔腰截成兩段。
氐羌步卒打不了硬仗,但在乾這種順風仗的時候士氣如虹,隻見他們快步追了上來,逮著亂跑亂竄的呼延騎兵就殺,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勇猛無比。
“衝鋒的騎軍是老羌姚弋仲部。”有些微醺的靳明努力睜大眼睛,說道:“後麵跟上來的步卒應該是馮翊氐羌。自兩側包抄的乃是巴人,陣列而戰的本事一般,但兵卒勁悍勇猛,不太畏死。唉,我看汝南王要撐不住了。數日來怕是死傷兩千餘人了,他總共才多少人?五六千罷了。”
“汝南王有沒有要求入城?”靳準問道。
“今早提過一次,我沒開城。”靳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