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望日大朝會。
天子不良於行,降旨太子監國,於禦座旁聽政。
如果說之前隻是在私下裡討論禪代之事,為輿論造勢的話,今日這場朝會卻是公開討論了,由內官、洛陽令庾冰公開提及,眾臣討論,結論和梁皇後一樣:興廢之事,古來有之。
邵勳沒有參加這次朝會,但他很好地控製著節奏,什麼時候正式下旨禪讓、什麼時候三辭三讓,一切聽指揮。
散朝後,垂垂老矣的宗正卿、北海王司馬寔要求入宮麵聖。
監國太子司馬端遵照事前指示,沒有阻止,也沒有理由阻止,親自領司馬寔等數人入昭陽宮。
見到天子後,君臣對泣。
出得宮城後,京中流傳消息:今上恐不久矣。
十二月二十日,邵勳親自出城,至潘園迎接父母。
至於妻兒,稍晚一天才到。
寧朔宮侍衛、宮人將一件件行李取下,置於各處。
邵勳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母親劉氏絮絮叨叨地說著:“這是小蟲喜歡吃的鹹菹。唉,我老了,種不了地,隻能做些鹹菹了,再等幾年,怕是此物亦不能親手做得。”
一壇壇鹹菜被取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地窖內。
“小蟲,還有些羊肉腸,是銀鈴送來的。”劉氏走到另一輛馬車旁,道:“好幾車哩。”
邵勳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銀鈴——”
“人家都給你生娃了,還不知道是誰?”劉氏眼一瞪。
宮人、侍衛儘皆低頭,手腳也快了幾分。
這種秘密,也就太夫人敢說了,彆人就是聽了都感覺脖子上涼颼颼的。
邵勳反應了過來哈哈一笑,拉著母親的手,道:“阿娘說得是。”
“這裡麵有少許是符寶學著做的,我讓人單獨裝起來了。”劉氏繼續說道:“這個孫女是真好,我都不舍得她嫁人了。”
“卻不知寧朔宮裡的菜田怎麼辦,多半要荒廢了啊。”
“你喜歡吃的汾水魚,殺好帶過來的,凍得結結實實。”
“上林苑中采的蘑菇,春葵曬了好幾天呢。春葵,過來。”
春葵走了過來,期期艾艾,邵勳原本都沒注意到她。
“十一歲的大姑娘了,還這麼害羞。”劉氏打趣道。
“阿爺。”春葵低著頭喊了一聲。
“乖女。”邵勳笑著應道。
這幾年事情太多,彆說醜奴、春葵兄妹倆了,親生兒女都見得少,有點生分了。
不過一聲“乖女”之後,春葵臉上多了許多笑容,抬起頭看向邵勳。
“今年學了什麼?”邵勳心中慚愧出言問道。
“學了詩賦、樂理。”春葵細聲細氣地答道。
“比為父厲害了。”邵勳笑道:“醜奴呢?”
春葵還沒答,劉氏就說道:“他今年跟著寧朔宮侍衛一起操練,刻苦著呢。”
邵勳點了點頭。
這倆兄妹是交給王後撫養的。母親聽聞之後,憐惜其身世,時常喚來一起吃飯,給予賞賜。
她就是這個性子。
嘴上不饒人,但心軟、善良,從未責罰宮人,還經常寬宥其過失。
其實有點賞罰不明,但邵勳隨她意了,不管。
與母親相比,父親就不一樣了。
他真殺過人。
一次喝酒後,支支吾吾說平吳時“劫掠”過,還不止一次。
邵勳也是武人,如何不懂老武夫?
父子倆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從平陽來洛陽,聽聞父親一時性起,居然讓人給他披甲。
侍衛們拗不過他,拿來一套明光鎧,還真穿上走了幾步。
年過七十的老人,還能這般,委實驚人。
這會他正在前院默默看著侍衛們分派哨位,許久後才走了過來。
“阿爺。”邵勳上前行禮。
春葵亦行禮。
邵秀話不多,點了點頭,然後眼神示意。
邵勳會意。
父子二人走出去十餘步,來到了竹林旁。
“嵐姬、金刀母子倆有些生分了。”邵秀言簡意賅,隻說了一句。
邵勳有些驚訝。
“那個樂凱,不是好東西!”說完,邵秀擺了擺手,徑直離開,去劉氏那幫忙了。
邵勳在竹林旁站了許久。
父親話本來就少,更很少評價幕府將吏如何,這次居然點名道姓指斥樂凱,想必是很有意見了。
樂凱很早就來洛陽了,後來去了平陽,這次又一起過來了,中間一定有事。
邵勳琢磨了一番,大概有些頭緒了。
其實隻是很正常的世家大族本能罷了,若在彆人身上,父親大概懶得多說,但如果是自家孫子呢?
邵勳暫時不準備做什麼,打算等嵐姬來了之後,找個好時機詢問一番。
樂家有想法,很正常,沒想法才讓人奇怪呢。
接下來攻略江東,樂家可是主力,至少是一路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