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璋回到家中時,天色已暗。
作為第一個成婚的兒子,也是有好處的,那就是得了一座非常不錯的宅子。
此為晉吳王宅。
吳王司馬晏病逝了,全家去了江南,此宅就空了下來。
邵勳居平陽之時,就授意將此宅收下,從裡到外翻修了一下,然後送給長子金刀,作為他成婚的“青廬”。
與此宅隔了一條禦街不遠處,還有石崇舊宅。
這個宅子荒廢的時間更久,且一直沒人接手。戰爭年代,也沒人關心,於是就這樣了。
此宅正在改建,大概隻有原本四分之一大小,卻不知給誰了。
邵璋回來後,仆婢們立刻忙活了起來。
新婦劉氏年不過十八,卻指揮得井井有條,忙而不亂。
邵璋換了一身居家便服,坐在案幾後。
劉氏親自端來飯食,坐在他旁邊,一邊給他倒酒,一邊問道:“夫君白日陪大王,如何?”
“父親期許甚大,這幾日先安頓一下,然後便要往陳留一行。”金刀飲了一口酒,舒服地歎了口氣,道:“我會帶百十人走,你準備下錢帛、乾糧、車馬。”
“此乃大事,妾明日便操辦。”劉氏點了點頭,說完,又狐疑道:“夫君——”
邵璋重重放下酒碗,有些不高興。
這女人其他方麵都好,就是善妒讓人頭疼。
不過,比起兩漢時期,魏晉以來妒婦數量激增,連帶著婦人風氣都有所變化。這個世間,倒也不獨劉氏性妒,高門巨室女子出身的妒婦很多。
究其原因,大概是門第婚姻的盛行,女人家世匹敵、嫁妝豐厚,從小又受到了很全麵的教育,地位較高。
這文化、見識一多,就不太容易壓抑自己的性情。
尤其是河南太平了很多年,原本的風氣又漸漸回來了。而在之前的戰亂年代,女人的地位明顯下降了很多。
想到這裡,邵璋有些羨慕父親。
如果他生在此時,大概也沒辦法吧——不過也難說,父親的手段豈是他能匹敵的。
另外,士庶之際,實自天隔,這也是一個原因。
邵家雖然眼見著要成為帝室了,但在很多人眼裡,夠得上士族標準嗎?很顯然不夠。
邵璋和劉氏吵架的時候,曾不小心得知一件事情。
在確定婚事後,沛國劉氏還有姻親很是驚訝,當麵詰問劉耽:“汝竟癡耶?安可畏邵而以女妻兵?”
看看,天下第一號權臣,就因為起家的手段是“兵”,而被人歧視。
邵璋沒打入過那個圈子,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怎麼想的,一邊跪拜你,一邊歧視你,怎麼做到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父親提升武人地位也是必然之事,就是得扭轉一下這股風氣。
這邊邵璋在想,那邊劉氏卻有些不高興了,道:“陳留那邊——”
“住口!我要做正事,你還疑這疑那!”邵璋端起酒碗,一飲而儘,怒道:“壞了我事,你有何好處?我若作——”
話說一半生生止住了。
劉氏一聽事關丈夫前途,頓時不敢再鬨了,起身給他斟了半碗酒,道:“方才是妾不對。夫君隻管忙正事,錢糧還有。五月間,彭城那邊會來幾艘船,把去年莊上的糧帛送來。”
邵璋一聽,臉色稍緩。
娶世家女也有好處,錢財湊手就是其中之一。
劉氏有豐厚的嫁妝,多在徐州,用船運過來損耗也不大能讓他用度寬裕很多。
有此好處,他也不願過分惡了劉氏。
前陣子,他聽了一個笑談。
祖約在建鄴為官時,因畏懼妻子,偷偷在外養了妾室。
一次在小妾那過夜時,為賊人所傷,無論是祖約還是他的同僚,都認為是其妻所為——即便沒有證據,但這種一致性懷疑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對這個年代的士人來說,有人姬妾上百,有人一個小妾都不敢納,完全看家世還有妻子性情。
劉氏這個樣子,卻不是好相與的。
用罷晚飯後,邵璋又讀了會書,最後乾脆睡在書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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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洛陽到汴梁,最便捷的方式還是坐船,順流而下之時,比騎馬都快。
邵璋在二月初抵達了汴梁,第一站便是位於浚儀縣東南的吹台龍驤府。
與部曲督等官員們寒暄一番後,便謝絕了其陪伴,自帶隨從至各防巡視,清點武庫、田畝。
南柳防是吹台軍府最南邊的一個府兵駐地,一河之隔的南岸是大片的撂荒地。
期間星星點點起了一些廬舍,有農人正在犁地春播。
再遠處,則有一座傾頹了半邊的莊宅,顯然久已無人居住。
“那是何地?”邵璋問道。
南柳防彆部司馬夏悟瞄了眼,回道:“本是一塢壁,塢主多年前率莊客南去廬江,地就荒在那裡了。”
“我說的是那些墾荒民人。”邵璋說道。
“他們都是府兵子弟。”夏悟說道:“左金吾衛很多府兵將士早就成婚,有的人兒女十六七歲,便去河對岸墾荒。縣裡也準了,他們都是民籍,與軍府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