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戰事差不多已開始大半個月了,從洪池嶺向北,經倉鬆縣到姑臧的百餘裡道途上,突然就出現了大股騎兵。
有來自嶺南的低羌、鮮卑、匈奴之眾,也有來自嶺北的氏羌、鮮卑及其他雜胡,雙方你來我往,鬥個不停。
這並不奇怪。整個涼州十一郡在吸納大量雍秦流民後,戶口早就超過了百萬,如果再仔細清點一下各種部落,人口接近一百五十萬也不無可能。
這百多萬人裡,胡人可是占了大多數,連帶著涼州正規軍裡的胡兵數量都達到了六成上下,至於非經製之軍,那自然是胡人占據絕大多數了。
涼州其實就是一個打著漢家大旗,但胡人是主體民族的地方。好在胡人內部分成多個族群,並不統一,所以也能勉強維持。
他們或心甘情願,或被迫屈從,總之聽命於兩方,互相斯殺不休。
二十一日,戰場蔓延到了姑臧西北的武興郡一帶。
小河之畔,一座孤零零的塢堡外,猛然間衝出了上千人。
此千人分成兩部,一部五百人為步軍由塢堡主陰漢親領,屯於河東岸,守著南北十餘裡唯一一座石橋。
另外五百人人有馬,跟著一雄壯之人身後,直衝而出。
此人身寬臂粗,氣力驚人,胸前兩個護心鏡鼓鼓囊囊,赫然是個女人,乃塢堡主陰漢的「嬌妻」郭富貴。
郭家在西平、武威二郡也算是大族了。
曹魏之時,西平郭氏造反,失敗,郭滿之女郭氏被沒入宮中為奴婢,不過很快得到了魏明帝的寵愛,冊封她為皇後,西平郭氏就此聲名鵲起一一有一說一,
這崛起的方式也夠奇葩的。
郭富貴家趁著這股東風遷到武威做官,但在其父去世後,因為根基太淺、人丁太少,連個兒子都沒有,於是隻能招婿上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郭富貴才是「娶」丈夫,塢堡老人也都是她家的,再加上她長得實在是「富貴」,因此在堡中比丈夫說話還好使。
這會帶兵衝出去後,如同一輛大型戰車,橫衝直撞,驍勇難敵。
不知道從哪邊過來的一路人馬被衝得人仰馬翻,散了一地,兜到遠處重整之後,發現那個護心鏡特彆挺實的猛將換了一匹馬,又要衝殺過來了,頓時頭皮發麻。
「前方可是焉支長姬公?」正要再度廝殺之時,閻鼎突然從石橋那邊衝了過來,大聲問道。
焉支長姬嚴一愣,問道:「君何人?」
「天水閻鼎。」閻鼎在馬上拱了拱手,又馳近數十步,道:「姬公乃中原士人,帳下兵卒多雍秦人氏,何故反耶?」
姬嚴一聽,眼晴瞪得老大,喝問道:「奉義赴難,何言反耶?」
「公奉何義?」閻鼎問道。
「張西平救危濟困之義。」姬嚴答道。
武興郡是永嘉中設立的,當時關中一片混亂,各路人馬廝殺不休,很多百姓流落涼州。
張軌遂設僑郡安置,武興郡便是其一,初時隻轄焉支、新二縣,後陸續增加,武興、襄武、大城等縣屬之,最終多至八九個縣。
僑郡不是正常的郡,僑縣也非正常縣。比如後漢時有彰縣,屬隴西郡,那一片的流民跑過來後,張軌將其集中安置,設新縣。
隴西郡城襄武縣的人跑過去,亦集中安置,設襄武縣。
略陽郡的漢羌百姓跑過去,置武興縣,因略陽有武興城。
如此種種。
八九個縣的範圍有多大呢,其實就隻有後世永昌那一片,即一個縣的大小。
究其原因,武興郡最初的流民隻有幾千戶,雍秦一個地方可能隻有幾百戶人逃過來,於是這幾百戶人就集中居住,設一縣。
過陣子,另一個郡又逃來幾百戶人,同樣集中安置,同郡、同縣人住在一起,彆立一縣。
姬嚴是關中士人,十多年前隨其父,帶著自家僮仆部曲西逃,路上又收攏了一些關中難民,於是張軌置焉支縣安置他們,令其屯墾,自食其力。
今其父已逝,葬於武興,姬嚴因才學不錯,出任焉支長。
他還是念著張軌的好處的,於是如此作答。
但閻鼎卻回道:「此乃小義,非大義也。”
「大梁天子掃平北地,收拾舊山河,以致天下太平,故有晉梁禪代、除舊布新。」
「今北地悉平,唯涼州未下,遂有征人遠行、大軍薄城。值此之際,公舉兵相抗,固得美名耳。然則隨君流寓涼州之人,田園宅第不保,父母妻不安,則何如?君報張西平之恩,乃小義,保一縣鄉黨安危,乃大義。張西平泉下有知,
亦要勸君放下刀兵,休做無謂之抵抗。」
姬嚴聽完,臉色還沒什麼變化,但隨他而來的將校軍士們卻麵色懦懦。
姬嚴看了他們一眼,默默歎息。
「公又言赴難。」閻鼎下了馬,孤身上前,朝姬嚴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涼州之難何在?在於張駿不識天數,負隅頑抗。他若不在,涼州自無難也。」
「張駿之外,諸胡酋豪蠢蠢欲動,虎視耽耽。武威勁兵若悉數覆沒,何人再來壓製群胡?彼時之難,恐怕更讓人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