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之中,呻吟哀嚎聲不絕於耳。
由壕溝隔開的獨立營地內,至少躺了兩三千人。
醫者跑來跑去,並征發了大量民壯,來回照顧。
《風土病》(第一版)這種書他們都讀過,但仔細對照之下,大部分的病症都對不上,茫然無措,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太醫令皇甫方回甚至都隨軍南征了,但他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隻能先撿認得出的進行對症治療。
「暮春以來多雨,很多坑窪之處積滿了水,此謂‘死水’。死水一多,孳生蚊蟲,這是瘧病,照方診治。」他一邊說,一邊提筆簽發命令,下撥藥材。
藥材有沒有用,很難說。
漢末有治療瘧病的方子,但據他觀察,效果很差。或許,隻有特殊地方產的藥材,效果才能好一些?
但現在也沒彆的辦法了,聊勝於無吧。
疤病十分麻煩。
他和天子談過,天子認為死水中最容易擎生蚊蟲,不停流淌著的河流則要好一些。蚊蟲叮咬了患虐之人後,再去叮咬其他人,就容易把「虐蟲」傳播過去,
久而久之,營中患病之人愈發多,終至不可收拾。
天子還認為蚊隻能飛數十步,至多百步,因此清理百步內的死水塘就可以了。
皇甫方回對此持懷疑態度,但天子堅持要求寫進去。
此番出征,軍營中便是照此辦理的,填平了不少水塘,但問題是無法儘善儘美。
如此多的大軍,周遭河湖水塘又極多,填不勝填。
營寨綿延出去很遠,每個單獨的營寨之間還要布設壕溝,防止營嘯蔓延或敵方攻破一個營寨之後順勢直取下一個,總之不可能不被蚊蟲叮咬。
但此舉確實也減少了患虐的可能,總體還是有效果的,不然怕是要死更多人。
「這幾日雨停了,讓樵采軍士大舉外出,多砍些乾柴回來。」皇甫方回又吩咐道。
《風土病》中同樣建議喝熱水。
為何僅僅是建議呢?因為很難做到。
先不說被人限製樵采這種事了,梁軍還不至於如此。但說周遭環境,多湖沼水草蘆葦,這種東西根本不經燒,要收集非常多才行,很費勁,根本不夠用紮營立寨,利於樵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優勢。
再者,連日陰雨,更增添了困難。
軍士們熱飯都不一定吃得上了,隻能嚼保存了一些時日的乾糧,喝生水。
至於說漢時少量出現的石炭(煤炭),太少了,而且根本不可能長途運輸,
沒這個能力。
皇甫方回一邊簽發命令,一邊總結。
《風土病》這本書還得再刪改、新增,越濕熱的地方越危險,越容易患病,「蠱蟲」、「疫蟲」似乎不僅僅來自水裡,土、氣、風中似乎都有,整體比相對乾冷的北方多多了。
同時他還發現了一個現象:壽春就好多了。
好像是越早變成城邑、周遭改變越徹底的地方越不容易患病,人煙稀少、野獸出沒的荒地則要危險得多。
寫到最後,他乾脆擱下了筆。
這仗就不該在夏天打,如果等到冬天,病蟲是不是會少很多?至少蚊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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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營之中,張碩剛剛披掛完畢。
軍士們的精神頭不是很好。
無他,天天下雨,營地內濕漉漉的,身上幾乎要長毛了,難受得要死。
更彆說不斷有人病倒,被送入後方營地隔離開來,這些都打擊了士氣。
對了,吃不到熱飯、熱湯,幾天還好,經常如此,那是真的士氣不振。
不過,在軍令下達之後,他們還是很快整隊完畢,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祖約部將許柳已經帶著兩三千人先期出發了,一路著敵軍的蹤跡,向合肥方向追擊。
梁軍作為後繼,晚一天出發。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大膽的行動。
張碩判斷山遐撤退之後,北邊淮水上的普軍水師肯定也會撤退。
如此,則後路無憂。
至於說會不會有生力軍來接應普軍,應不至於。
徐州李重、南陽樂凱都會發動進攻,牽製一部分敵軍。
李重那邊可能牽製不了幾個人,畢竟淮水下遊一帶水勢雄渾,河麵更加開闊,一不留神就被人留在南岸了一一從徐州方向南下建鄴,是諸條路線中最難的,也是最不可取的,除非守軍一觸即潰。
樂凱倒是能牽製一部分人。
其實這就夠了,晉國最能打的部隊就是荊州兵,牽製住他們就行一一晉廷向以淮陰為「北府」,淮南為「西府」,蓋因鎮守這兩處的大將往往帶有「北」、「西」字樣的將軍號,且能開府,而今祖約舉事,淮南糜爛,「西府」這個頭銜或許會飛到荊州都督身上,至於「北府」會不會易主則很難說。
大軍整隊完畢後,正待出發,監軍蔡裔欲言又止。
他不是怕了,而是職責所在。
說實話,若他處在張碩的位置上,一定會做同樣的事情,南下追擊,但他現在是監軍,職責不一樣,就要從其他方麵考慮了。
張碩試了試抽刀入鞘之後,見蔡裔麵色不豫,道「元子何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