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時候,邵勳又去了一次河南西市。
這次隻是他一個人過來了。
虎頭被打發去了宜陽,其他孩子在宮中讀書練武,邵勳則帶著庾來到皇女台上,隨手處理幾份政務,然後聽取彙報。
此時閉門交易的河南西市已經結束了,但大商賈走了,又來了一堆中小商人,繼續叫賣。隻不過,他們就是傳統的商業貿易形式了,不再是記賬式大宗批發。
「《史記·貨殖列傳》有雲,‘百裡不販樵,千裡不販粟’。鄴城都有糧商販糧至洛陽,進而見此地糧價還是高,有利可圖。」邵勳說道:「不過,朕倒是好奇,現在糧食究竟最遠可以販賣多遠?一千裡?」
「太平時節,最多一百裡。」庾素有貪財名聲,對錢之一道非常感興趣,
立刻說道:「若有災歉,雖數百、上千裡亦有得賺。若大饑,隻要運過來,彆管多貴,都能賺。」
「這倒是。」邵勳笑道:「三國、晉時,販糧有多遠?」
「蜀地臣不甚了了,隻知魏吳。」庾說道:「魏晉之時,洛陽設‘五穀市’,皆仰賴外郡糧食,最遠從冀州販來,多走白溝,輸送至郵城。大商賈於彼處分發,再河運至洛陽。」
「船運所費幾何?」
「糧船有大小二種,小船運一千五百斛、船工兩人,大船三千斛,船工多一人。」庾說道:「順水之時無需纖夫,靜水或逆水則需纖夫七八人乃至十餘人,需日給糧九升、薪水五至十錢不等。」
「薪水」就是「薪柴」、「汲水」之意思,相當於補助,後來才引申為日常開支乃至工資。
「水運所費是真的低。」邵勳感歎道:「換成牛車,怕是數十倍運費不止。」
「正是。」庾說道:「全柔任桂陽太守時,嘗使子(全)琮資米數千斛到吳,有所市易。」
「從長沙販米至建鄴————」邵勳都有些無語了,這得多遠?
「這也就是東吳可以了。」庾說道:「北地水運終究不如江南。東吳豪族田地布千裡,商販千艘,腐穀萬庾。」
「庾」,露天穀倉,意思是東吳的大豪族們計算糧食以穀倉為單位,這和金城、遊兩家計算牛羊以山穀為單位有異曲同工之妙。
「田地布千裡,恐過於誇耀。」邵勳笑道。
庾賠笑了下,道:「陛下明鑒。」
「所以其中關竅在於船運。」邵勳說道。
中古時代商業,離不開運河,因為實在太有成本優勢了。
比起陸路運輸幾十分之一的成本,已經讓長途轉售成為了可能。
這就是為何南北朝亂世結束後,汴州一躍超過洛陽,成為關東第一大都會的主要原因,因為這座城市處於漕運節點上。
同理,作為漕運重鎮,彭城、鄴城也迅速富了起來。
洛陽的區位優勢,終究還是不如汴梁,蓋因船隊抵達汴梁後,還要入黃河,
再入洛水,白白多兩道程序。
「汴梁乃國朝東都。朕得尋個機會,去那邊住上幾年。」邵勳說道:「先不談此事了。卿也在河南西市逛了數日了,可有感悟?」
庾欲言又止,顯然不太想說。
「有話直說。」
「度田是有用的,府兵亦有大用。」庾歎道。
「怎麼說?」
「全國八萬府兵,連帶其家口,幾有四十萬眾。」庾說道:「衣食住行,
生老病死,乃至錘煉武技,上番出征,皆要采買。每逢元、冬、寒食、重陽、
喪、婚等,都能讓集市為之一空。”
八萬府兵,釋放出四十萬消費人群,幾乎再造兩座大型消費城市,擴大了市場。
說白了,很多消費品是要靠人來消耗的,莊園製經濟下消費人群還是有限。
就算莊園主連帶著底下的管事人員瘋狂消費,又能用多少?
府兵這種小型軍功地主是最適合的消費人群。
庾其實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
所以邵勳緊接著問道:「今歲,朕欲繼續度田,庾卿覺得哪些郡更合適?」
「關西尚未度田,可大行此事。」庾答道。
「關西情勢複雜,可不是什麼郡都可以度田的。」邵勳說道:「庾卿說說看「馮翊郡數次叛亂,氏羌賊早已膽寒,今又有三軍府鎮之,可大力度田。」庾數說道。
邵勳點了點頭,道:「不錯。」
馮翊郡他以前不想度田,因為氏羌實力太強大了,一旦度田,必然叛亂,所以就沒管。但現在都三番五次作亂了,什麼四角王、虛除氏之類被打擊得夠嗆,
似乎可以行此事了。
大不了再亂一次,金正再去殺得人頭滾滾而已。
叛亂這種事,隻會一開始聲勢浩大,越往後越不成氣候。
「京兆郡乃鎮西將軍駐地,劉漢腹心,大族雖多,然屢遭侵掠,或可度田。
扶風郡有秦王食邑,戶口已然清查過一遍,亦可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