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底的時候,金穀園舉辦了一場清談。
數十賓客高談闊論,嬉笑怒罵,好不快活。
拓跋賀坐在外圍角落裡,隨著談話內容,時而附和,時而尬笑。遺憾的是,沒什麼人理他,他根本擠不進這個圈子。
他身旁坐著一個中年人,名叫山紹,不過並非出身河內山氏,而是正兒八經的鮮卑人,原姓鐸。
這個姓氏非常古老。乞伏鮮卑聯盟的第一任首領就叫話鐸莫何。
鐸,鮮卑語「山居者」。
莫何即莫賀,鮮卑語中乃「父、伯、叔」之意。
翻譯過來就是乞伏部鐸氏族的「山居者叔叔」。
他曾被遠近各部共同推舉為首領,建立乞伏氏聯盟。鐸莫賀遂以部為氏,
後世子孫皆以乞伏為姓。
山紹就是沒跟著遷徙的那部分乞伏部族人,平日裡經常跑去平陽,與一幫匈奴老儒生互相唱和,能寫詩賦,擅長書法,通曉禮樂,最近在洛陽遊曆,結果被五原郡公征辟,出任「友」一職。
因為同是鮮卑人,拓跋賀、山紹二人頗有些悍悍相惜。
「昔君方至平陽,瘦弱不堪。一彆數載,不意豐腴至此。」山紹指著拓跋賀凸出來的肚子,笑道。
拓跋賀也笑了,道:「那會擔驚受怕,後來想通了,天子氣驚人,他既讓我活,那就活。」
「君心思明徹,乃有福之人。」山紹笑道。
笑完,又問道:「君為何來此?」
他指了指滿座賓客,多為洛陽權貴或士族子弟。
「丞相之孫、左驍騎衛司馬王式光(王賢)邀我前來。」拓跋賀說道。
「哦?」山紹若有所思,道:「君或有好事。」
「自遠說笑了。」拓跋賀歎了口氣,然後閉嘴了,顯然不想多說。
「你可知那的部眾要被發還了?」山紹問道。
「這卻不知。」拓跋賀有些驚訝。
那是他的弟弟。
當年平城告破前夕,那自付留下必死,遂出奔索頭川,而他則留在母親身邊,陪阿娘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一輩子被母親控製著,這不許那不能的,養成了他唯唯諾諾、軟弱無能的性子。老實說,拓跋賀在那一刻是有些反思的,但一切都來不及了,萬念俱灰之下,他又想起了母親的好,於是陪著彌留之際的母親,哪也不去。
要死,就一起死好了。
隻是沒想到梁帝胸襟寬廣,竟然不殺他,隻軟禁在平陽。草原局勢穩定之後,更是連軟禁都解除了,隻是把他接到洛陽,不許離開,但也沒派任何人看守監視。
拓跋賀不想折騰了。
草原上有部落貴人南下洛陽時看望過他,送了他一些錢,讓他在京中買了套宅子,置辦了家具及數名僮仆,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就這樣過完一輩子也挺好。
但他不傻,這幾年靜心思考,知道梁帝不殺他定然是有原因的,而且這個原因他也想明白了:梁帝壓根不信任王氏母子。
他在草原上的一切政策都是權宜之計,將來他很可能會與王氏母子反目成仇。
拓跋賀已經跳到了圈外,他覺得自己可以怡然自得地欣賞王氏母子的末日但方才山紹在說什麼?那的部眾被發還了?那誰來統領?
山紹看了下拓跋賀,道:「君可知拓拔孤?」
「自然知道。」賀答道。
「就是他了。」山紹說道:「天子已冊封其為漁陽郡公。」
「這不又一個拓跋槐?」賀驚道。
他沒有絲毫失落之感。
按理來說,那的部眾都是以前他的部眾,如果冊封他為漁陽郡公更合理一些。但賀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天子大概也知道這一點,於是選了拓拔孤。
隻是一一拓跋賀連忙問道:「聽聞拓跋孤在平城,王氏能放人?」
「那就要看王夫人敢不敢殺了。」山紹笑道:「若悍然動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今上可不一定會忍。他是開基之主,一旦決意興兵,沒人攔得住的。若不敢殺,那就隻能放人了。」
拓跋賀偽想了想,換他是中原天子,都有些不太能忍,何況邵太白?在他麵前玩這些小手段,效果不會好的。
「君可能也要被任用了。」山紹又道。
拓跋賀一聽就有些慌了,張了張嘴,最終不知道說什麼好。
山紹也不多說,隻笑著端起酒杯,輕抿一口。
席間清談正進入中盤,而議題正是邊塞之事一一南渡建鄴的士人見了怕是要驚掉下巴,北地清談都開始談論這些議題了?
「五原國孤懸於外,王公去了那邊,當修城防,大治甲兵。」有人說道:「其實,我看這些滿是鮮卑的地方不如封個侯伯自己管算了,就像河隴那般。」
「好不容易能派官設製,為何不自己管起來?不封拓跋景為五原郡公,也要封其他人。既如此,還不如讓拓跋景來,好歹一一」此人慷慨激昂,好在腦子清醒,關鍵時刻刹車了。
「正是。朝廷連並州、雍州的胡人都管不過來,哪還能管化外之地?說得好像地圖上一畫,那就全是你的人一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五原郡多為鮮卑,派過去的官有用?」
「大梁的官派過去不頂用,但拓跋氏的官還是有威望的。五原郡公姓拓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