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的時候,經過接近半個月的長途跋涉,大隊人馬抵達了上黨,
並在此休整兩天。
「這是誰家?」當母丘祿安排代國一行人住進某個莊園的時候,莫含抬頭問道。
「此為上黨劉氏莊宅,平日裡隻有莊客仆婢和典計,甚少有劉家人過來。」母丘祿說道。
莫含看了看,笑道:「真的氣派。往日在新平見到普骨氏的宅院,比我家還大,以為過矣,今日見到劉氏莊宅,大或許不如普骨氏,但裝飾之考究則遠勝之」
「將軍可曾想過普骨氏為何那麼富?」代公一行人已經入莊園了,母丘祿、
莫含二人乾脆在院外閒聊,這會就聽母丘祿說道:「可不全是貨殖。」
「我家亦做買賣,知道能賺多少。」莫含笑道:「普骨氏能這麼富,確實不僅僅是貨殖。」
母丘祿知道莫含是漢人,心中已經有答案了,遂指了指劉氏莊宅外的農田,
說道:「晉惠帝年間,上黨有羯、烏桓、匈奴等部落,彼時就種粟、豆、麻等物,然仍有部落大人,首領、小帥,各有部眾。三十年過去了,部落大人還有,然氏族頭人愈發少見,多依附於劉氏,成為莊園部曲官長、典計家令之流。」
「你看看這麻田,應是今春新種下的,手藝須不差了。」母丘祿拉著莫含向外走,說道:「再看看那邊山上,以前都有界牌,劃分好了草場,現在都沒了。」
莫含微微點頭。
「都是劉家的草場,分給手下各姓,讓他們各自帶一批人放牧。」
「還有那邊的果園。以前是哪家的我忘了,大前年還見到過那人,去年出征,父子三人要麼戰死,要麼病死。部眾無所依,被劉家收編了。」
「之前路過的武鄉,那邊有好幾個山穀都歸麻氏所有。麻秋去襄陽後,地都給劉家收走了。」
說到這裡,母丘祿看向莫含,道:「天子信重劉氏,劉氏便借著這種信重,
家業愈發興旺。普骨氏愈發受王夫人信重,焉能不富?」
莫含哈哈大笑。
一言以蔽之,上黨劉氏由羯人各部落聯盟公推的「盟主」慢慢轉變成了地方豪族。
這種轉變對他們而言是樂在其中的。
部落聯盟首領好嗎?好,但也沒那麼好,蓋因很多小部落有自己的農田、草場、山林和部眾,或許會上供一些給聯盟首領,但自己也會保留一部分一一上供多寡看首領的威望與手段。
但地方豪族可不一樣。
農田、草場、山林都是一家一姓擁有,部眾也都是他們的莊客和部曲。就連以前的氏族頭人和小部落首領,也慢慢變成豪族的家將家臣一一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從「小股東」變成了「職業經理人」。
這能一樣嗎?
早年的很多烏桓部落就是這麼解體的,廣寧王氏就是其中的典型。
代國的普骨氏其實也在試圖豪族化。對部落首領而言,這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不但財富迅速集中到部落大人手裡,權力也大大增加了。
南下中原的胡人部落,或早或晚,最終都會走上這一步。
站在邵梁朝廷的角度來說,他們也樂於見到這種改變。因為豪族化的部落,
一般都定居下來了,再也難以搬遷,朝廷比較容易拿捏。
而且,豪族化了的部落首領更容易打交道,文化層麵也更認同中原。
莫含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覺得上黨劉氏非常像曾經解體的烏桓部落。
不,或許更進一步,因為他聽到了琅琅書聲「那是什麼?」莫含指著莊園外的十餘間精舍,問道「劉氏私學。」母丘祿掃了一眼便道:「從屯留崔氏請了幾個書生過來,其姻親太原孫氏也有子弟前來,教劉氏及幾個外姓子侄讀書。」
「外姓?」
「劉氏總要使人的,不得給些好處?」
莫含聞言噴噴稱奇。
這個劉閏中完全是中原土人的做派了,莊園、部曲、私學還有門第,把他那張高鼻深目的臉換掉,你都看不出他是胡人。
不過,他換不掉也沒關係。過個幾代人,對外聯姻之下,其嫡脈子孫長相可能就完全漢化了,最後一點痕跡也被抹去。
到了那會,這就是一個有著些許胡風殘留、保留部分弓馬騎射傳統的中原土族罷了。
二人說話間,遠處馳來數騎,徑入莊園外的一個村落。
其中兩人下馬,拿著銅鑼敲了一番,很快便湧來一群人。
交涉一番後,這群人便跟著他們走了。
莫含有些不解。
母丘祿若有所思,他招手喚來一名隨從,讓他去打探一番。
過了一會,隨從回來了,說道:「侍中劉公之子劉寰以門蔭入仕,任宜都夷陵令,這是在征召部曲,以千人為限。說是先去那邊安頓下來,過陣子把家人接過去。他們留下的地交給朝廷,過兩年歸整一下,並入上黨郡官吏的祿田之內,
由朝廷派官奴來耕作。」
「原來如此。」莫含點了點頭。
這又是大梁天子控製劉家和上黨的手段,不過應該隻是諸多手段中微不足道的那部分罷了。但日切月削之下,也不可小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