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為佛門會安靜些。”
李子冀的聲音同樣很平和,隻不過對於常年生活在最惡劣環境的三位苦行僧來說,敏銳到就連十裡外落下一片葉子的重量都能夠精準判斷的聽力還是能夠清晰聽出李子冀的傷的確不輕,並且這兩日以來損耗不小。
一個人一旦受傷,將會體現在一舉一動上,每一次抬臂,每一次邁步,甚至就連每一次呼吸都會因為傷勢而發生細微的變化。
這種變化往往很難察覺,但對於圓空三人來說卻並不困難,他們甚至能夠看清楚李子冀身上的每一根汗毛,因為身體的痛苦而導致汗毛發生不規則的傾倒。
“這與佛門無關。”
圓空站在那裡就像是一棵樹,深深地紮根,他站的很穩,所以凝聚出來的氣勢愈發的堅固難以抵擋,就像是一麵城牆,阻擋著任何人的跨越。
李子冀微嘲道:“你們是佛門的弟子,穿著佛門的袈裟,做著對佛門有利的事情,現在卻說與佛門無關。”
圓空道:“無關就是無關。”
李子冀瞧著他們三人,目光忽然落在了他們的眼睛上:“三千院藏書上說佛門的苦行僧是乾淨的,所以能夠聽見彆人聽不見的東西,看見彆人看不見的東西,我很想知道你們在我身上看見了什麼?”
圓空終於抬起了目光,凝視著前方的李子冀,古井般的眸子裡彌漫著金色佛光,隨即恢複如常:“貧僧不精,看不見什麼。”
李子冀道:“我卻在你們身上看見了愚昧。”
三人沒有生氣,沒有憤怒,即便是麵對無數人的唾罵他們的心裡也不會泛起任何情緒,就像是埋葬在這深山老林裡最冰冷最堅硬的石頭。
折淵劍出現在李子冀的手裡,他望著三人:“在動手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圓空認真聆聽。
李子冀道:“既然佛主驚鴻一瞥看見未來,那是否意味著就算你們再如何不擇手段的想要殺我,未來的畫麵都一定會發生,所以你們此刻的阻攔又有什麼意義呢?”
圓空的呼吸為之一頓。
左右兩側的圓能和圓淨古井無波的內心終於是出現了一絲波動。
李子冀的劍光也在此時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當毫無波動的苦行僧內心之中生出波動,這就意味著極大破綻,所以當他這一劍來到近前的時候,圓能和圓淨都還沒有辦法做出反應。
隻有圓空抬起了手臂。
他將自己的右手從僧衣之中探出,中指彎曲,拇指扣在中指之上,朝著出現在三人麵前的李子冀推了過去。
因為他的動作很穩,明明隻是簡單舉臂的動作卻好似用了非常大的力氣,就像是在用力推著什麼東西,並且伴隨著向前推的動作,圓空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蒼白下來。
苦行僧常年不斷的磨礪自身,從心靈到**,他的右手顯得很粗糙,微微發黑,看上去就像是堅硬的鐵塊,無論是手指還是手背都帶著疤痕,指紋處還沾著汙垢,但指甲卻很乾淨,乾淨到了一塵不染的地步。
在李子冀的劍光落下之前,劍勢永遠都會比他的劍光更快籠罩敵人,現在也是如此,所以圓空抬起的手臂才會顯得如此沉重,如此費力,他雙腳已經深陷地麵,將一開始凝聚出來宛若城牆一般堅不可摧的氣勢融入到了自己的手印之中,方才能夠在倉促間勉強撕開那密不透風的劍勢。
圓空的手指裂開了一道口子,接著是手心,手腕,然後是整條手臂,僧衣被劍勢絞的粉碎,無數道細微的傷口遍布每一處,但他的神情卻依舊如石頭一般,那條手臂還在繼續向前,直到觸碰到李子冀迎麵落下的劍光。
金色的佛光覆蓋手臂,在劍光下被輕易斬斷。
圓空的手臂在肩膀位置被切斷,直直朝著地上墜落,直到此刻一旁的圓能和圓淨方才從那一刹那的恍惚中回過神來,乾裂的嘴唇滴出鮮血,以極快的速度融入進身前彌漫的佛光裡。
深夜裡,佛光宛若烈陽一般綻放,誦經聲若佛主低語,使得周遭變得若泥潭般難以寸進,李子冀的身體變得異常沉重,可他手中的劍還在向前,即將斬落圓空的頭顱。
圓能側邁一步擋在了圓空身前,雙手合十,整個人的身體發生匪夷所思的變化,他站在那裡就好像是一尊泥塑,當長劍落下,在泥塑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劍痕,卻無法將其斬斷。
圓淨還在低聲誦經,化作無數真實的經文變成鎖鏈捆綁著李子冀的身體,李子冀身體表麵浮現道門符籙,與圓淨降下的佛門氣息相互抗衡,強大的力量使得圓淨口中不停吐出鮮血,但誦經聲卻一刻未停。
圓空好似根本看不見圓能和圓淨二人的險象環生,他竟然蹲下了身子,用左手撿起了自己的那條斷臂,然後跪在地上,將斷臂高高舉過頭頂,用最虔誠的姿態向佛主奉獻自身。
斷臂上佛光大放,四周彌漫的佛光好似突然之間有了重量,壓迫的李子冀身體陷入大地之下。
背後的漆黑火焰忽然盛放,有鮮血難以抑製的自李子冀嘴角溢出,他提升劍意撕碎了捆綁自身的經文,隨即抬手用力將折淵劍擲了出去,化作飛劍將圓空高舉頭頂的斷臂再次斬斷,四周沉重的壓力驟然消散,他的身體再度化作一陣塵煙消失在原地,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劃破長空的折淵劍。
圓淨停下了誦經聲,口鼻之中流淌的鮮血已經變成漆黑色。
圓能從泥塑狀態中恢複,麵色慘白,渾身鮮血淋漓,活脫脫成了血人。
圓空手裡的斷臂已經成了好幾截,任何人斷了一條手臂都不是小事,他卻自始至終都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這也是一種修行。
“李子冀真的受了很重的傷,木南山是對的。”
圓空抬頭看著東南方向,在那裡沿途正有一朵朵漆黑的火焰花朵綻放出來,這意味著李子冀正是逃往了這個方向。
圓淨沙啞著聲音:“聖朝李子冀,果真無雙。”
若非對方受了傷,隻怕他們師兄弟三人聯手也不是對手,剛剛最後關頭,不死者留在李子冀背後的傷勢爆發,這才逼得李子冀不得不罷手,選擇將圓空斷臂擊碎,借此逃離。
圓空麵無表情,將斷臂埋入地下:“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