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奇碗裡的熱乾麵都下了一半,他仍低頭用筷子攪拌,方子業則笑了起來:“奇哥,真打算賣關子一直賣到明天去啊?”
聶明賢與方子業本都是穩得住的人,可吊胃口吊了五分鐘,還就真受不了了:“奇哥,剛剛給你打的電話,通知你的事情不止是你之前給我們說的那些吧?”
王元奇仍然低著頭,順時針攪拌三圈後,才輕輕抬頭看向了方子業:“子業,三件事,兩件事和我們有關。”
方子業眉頭一擰,看向王元奇的嘴角。
“第一件,顧毅他在恩市被帶走問話了。”王元奇的聲音輕顫,臉頰上的皮膚抽搐。
方子業的雙眉瞬間一挑,失去胃口直接把身前的餐盒一丟:“奇哥,毅哥怎麼還是去了恩市療養院?我之前不是給你說過最好不去麼?你沒給老師說?”
師父鄧勇現在是中南醫院與恩市療養院之間的聯係人,去年有人想要摘這個桃子,好幾個人被翻了。
但那恩市療養院可不是一個善地,前麵加了軍區兩個字,彆人要的是真正能做事的人,不是你塞人找工作的地方啊?
師父鄧勇連這一茬都想不明白?
“我說了,但我說了能管用?”王元奇滿臉地無辜,緊接著目光灼灼地看了看方子業,欲言又止。
緊接著改了話題:“第二件事,師父要被調去手外科。”
“第三件事和第二件事差不多吧,手外科在用藥方麵用得太狠了,你也知道,手外科的皮瓣手術很多……”
聶明賢聽到這裡眼角眨動幾次:“等一會兒,我沒太聽明白,用藥?用藥難道是沒效果麼?”
“效果肯定有,不然手外科也不會連續用,隻是藥品沒上市啊?”
聶明顯就沉默了。
藥品是真的,效果是有的,但程序不對。
程序不對是最難容忍的,因為市場上的“藥”太多了,如果所有的廠家都不遵循程序的話,最後隻能亂了套。
這樣的錯誤,有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買過單,因此,才有了關於藥品臨床試驗期的規定。
“子業,你能不能幫一幫顧毅說幾句話?”
王元奇緊接著補充:“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在伱的能力範圍之內的話。”
方子業聞言訕笑起來:“奇哥,你要清楚我也隻是個學生呀?我哪裡有那麼多的人脈。”
“我現在的麵子就是,彆人給我麵子我才有麵子,我個人還沒有所謂的麵子。”
麵子這個東西,是很難量化的。他與你的家庭背景社會關係有關,也與你的個人能力有關。
方子業哪裡有什麼麵子,一沒名氣,而沒有特彆深厚的社會關係,方子業離開恩市時也就是個‘小菜雞’,沒有混到特彆多的人脈網。
那位神秘的老師之所以注意到方子業這個人,還是因為方子業在關鍵的時候搶救了幾個人,且還有一定的能力,又是本地人,難道真的是看中了方子業的前程?
彆開玩笑了,方子業內心清楚的很,當時以那位老師的地位和人脈網,要找與當時自己能力對等的年輕人,一抓一大把。
所以,方子業也隻是敢打一打擦邊球,並不敢真的就將那位老師當作自己的‘背靠’。
王元奇聞言深吸了一口氣,也沒了胃口:“子業,我還是先回病房吧,我現在是住院總,如果不在崗的話,很可能被無辜波及。”
“但如果我在崗在位,那麼老師和幾位主任就把我當個屁放了。”
“謝謝啊。”王元奇端著熱乾麵的盒子一邊往外走,一邊開吃。
這樣不顧形象的進食在專科可能會被當作異類,但在急診科卻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有些急診科醫生在奔入搶救室之前,甚至都還在大口乾飯,一邊端著飯盒往垃圾桶走,一邊胡亂塞食物進嘴裡,咀嚼後就往下咽,可不管吃的甚是什麼,味道怎麼樣。
補充能量,補充點蛋白質,補充點電解質維持人體所需才是唯一目的。
王元奇走後,聶明賢背靠著椅子嘴角抽動起來:“這事兒鬨的?”
“這前後才多久時間,到底發生什麼了?韓主任和鄧勇教授兩個人都被‘發配’去了手外科?”
兩位創傷外科教授級彆去手外科能乾嘛?要麼乾瞪眼,要麼就乾創傷外科的手術。
聶明賢擠眉弄眼的表情鑽入方子業的瞳孔底被大腦皮層識彆後,道:“賢哥,你彆看我,這不是我乾的,我哪裡有這麼大能量?”
“況且大部分時間我們都一起規規矩矩地坐診,我哪裡有空閒搞一些小九九?”
“你最近經常請假。”聶明賢不太好忽悠,晃動下巴上下掃量方子業。
“我是被拉去問話。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如果我不請假的話,我師父就得辭職了。”
“嗯,我說的是袁威宏。”方子業認真解釋。
“袁老師也要辭職?”
聶明賢用雙手的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一副腦子太亂的無力狀。
方子業則歪了歪脖子,細聲問:“協和醫院的人事變動,應該比我們這裡更加精彩吧?”
方子業話畢,就聽到了聶明顯的脖子處,頸椎間關節扭動而出的哢嚓聲引起了方子業耳膜的共鳴。
方子業忙微微偏身:“賢哥,這可要注意一些,頸椎關節脫位後,非常容易引起頸椎管受壓迫,接著引起上肢麻木、下肢活動緩慢等症狀……”
聶明賢的表情逐漸舒緩而開,也是意識到方子業隻是猜測,而不是內涵自己,冷冰冰道:“子業,你的報複心理怎麼這麼強呢?”
“很好分析呀,我賢哥!”方子業豎起了右手的大拇指,“縱觀近十年的血管外科,也是最頂級的天才之一。”
“結果讀博士期間乾嘛了,來了漢市,還從協和醫院轉來了我們中南,這要是沒受到什麼委屈,我方子業第一個不服。”
推己及人,方子業如今也算是能理解聶明顯的漂泊無定。
方子業之所以會主動出麵強勢地回懟一切,是看到了什麼,就是看到了居無定所,漂泊不定。
聶明賢不夠牛麼?自己開了掛都差點壓不住的人,他掌握的人脈比自己可豐厚得多。
國內‘頂級教授’作為導師,拜在院士的門下跟班學習。
結果呢?
還不是成了現在這樣子。
若自己走上了聶明賢這條路,自己肯定找不到類似於劉煌龍教授一般的‘護道者’,那時候的路會有多難?
如果將中南醫院看作家,把其他地方看作外出發展。
從方子業的視角來看,好像外麵很不錯,劉橋師伯去了浙大附一就成了教授,馬丁甬師伯也成了副教授。
可你也要注意到曆史因素啊。
十幾年前的浙大臨床醫學係,比漢市大學的中南醫院牛麼?誰說的啊?
如果不是浙省足夠有錢,舍得砸錢,引進足夠多的人才,現在的浙大附一能發展這麼快?
劉橋隻是吃到了“時代的福利”,現在的方子業再過去混的話,那可不一定有留在家裡香。
再則,方子業仔細分析過。
師弟蘭天羅為什麼來漢市大學附屬中南醫院,是因為洛聽竹在這裡。
洛聽竹為什麼來漢市,因漢市毗鄰湘省和豫省,一個是她母親所在地,一個是她父親所在地。
雖然說,她的原生家庭的父母‘支離破碎’,但並不代表方子業作為一個男朋友,就可以將其當作附庸品,說讓她跟自己走就跟自己走。
團隊內部,沒有聶明賢,方子業依舊可以快速地推進課題發展,但如果沒了自己的“小舅子”,課題推進速度至少縮減一半。
沒有任何一個偏數理學科敢不承認數學這一門基礎學科的‘老大哥’地位。
“嗯…我…”聶明賢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辯駁了。
方子業都把話講通到了這一步,再作其他的解釋,找出來的理由都是蒼白。
更何況,聶明賢記得自己當初與方子業吐過苦水,哪怕隻有那一兩句,也足夠方子業將其倒騰回去了。
聶明賢隻能道:“子業,我們兩個的處境是不一樣的。”
聶明賢的表情變化一絲不落地印入方子業地眼簾後,方子業才點頭:“我知道了,賢哥,我們就先不聊這個話題了吧。”
方子業緊接著看了看門口依然沒有患者進來,便才又拉開新的話題:“賢哥,你覺得韓教授和我師父鄧教授被安排去了手外科這件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聶明賢聞言目光輕輕一閃,很謹慎地回:“子業,你是想套路我還是想套路我,這樣的問題我該如何回答?”
“你彆問我,我請你喝咖啡行不?”聶明賢直接打開了手機的外賣程序。
方子業則主動說:“賢哥,我真不是套路你,而是我現在隻有和你來聊這個問題。”
“我個人覺得,韓教授和我師父,隻能離開一個,不能都離開創傷外科。”
聶明賢搜索了咖啡的關鍵詞,抬頭,半臉正常半臉揪扯,右眼眯成了一條縫。
“毀損傷課題進展在即,醫院裡如果把兩位教授都給弄走了,我們的病例從哪裡找?我們要開展學習班的事情,誰來張羅?”
“我師父來?陳芳副教授來?彭隆副教授來張羅?地級市醫院的人會覺得這樣是靠譜的?”方子業主動地分析。
聶明賢低下了頭,點好了自己的咖啡後,把手機往方子業處一送:“子業,你最近幾天的長進怎麼這麼大?”
“這麼些東西,到底是誰教你的?”聶明賢感覺方子業一瞬間就成長了許多,不由問。
“可能是韓主任,也可能是我老師鄧勇教授吧。”方子業直接在聶明賢點單的基礎上點了一個加一。
看完了價格之後,又減掉道:“兩個單一起點還不如分開點,我自己用我的手機點吧,好歹省幾塊錢。”
“怎麼說?”聶明賢接過手機後直接點了加一付款,繼續追問。
“首先,四月份發生的事情,我師父鄧勇應該是知情的,新的藥物要進科室裡,不可能放著一個前主任不找。”
“我師父沒有反駁韓主任將東西引進科室裡。我不是怪他不幫我,我隻是覺得,鄧勇老師的學生還是太多了,所以顧及不到那麼全麵。”
“所以,我自己必須要相對更獨立一些。畢竟我現在的境遇已經是我的老師袁威宏伸手之外。”
“第二個老師韓主任,我們就不必去深入探討了。”方子業隱晦地回了第二個答案。
聶明賢點了點頭,把手機收回後。
又問:“那你是怎麼考慮的呢?現在科室裡的安排已經下來了,你想要再逆轉,就得通過杜新展教授。”
“一個唾沫一個坑,這樣的大老板,一般放出去的話是不可能收回來的。”
“嗯,我肯定說服不了杜教授,但我心裡已經有了我的想法,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有人來找我了。”
“這本來就是一連串的反應,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方子業說完,就又哈欠了一下,並未繼續再與聶明賢繼續聊下去。
聶明賢見方子業話也隻說一半,有點想打人,可也想到後麵的話不太好說明白,也就不繼續糾纏了。
糾纏到底,那是男女朋友之間玩鬨的時候,才會耍的小脾氣,真正的朋友之間,都會或多或少地餘留一些秘密。
方子業沒有追問聶明賢老師的事情具體經過,那你聶明賢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就顯得有點不太懂事了。
……
事情果然沒有出乎方子業的預料。
上午,十點半,急診創傷中心診室外就來了一波不速之客。
可他們走到門口時,發現裡麵的方子業與聶明賢二人正在接診病人,於是就探頭後便離開了診室門口。
這是一個簡單的上肢外傷患者,開放性骨折並軟組織創傷,有急診手術指征,方子業打過了王元奇電話後,王元奇的回應是可以手術。
方子業就直接與患者家屬討論手術費用以及手術知情同意相關問題。
急診診室裡的電腦隻能打印醫囑單,沒辦法打印談話簽字文書,在得到家屬和患者同意後,聶明賢就帶著兩人去談話簽字,正好將急診診室空閒了出來。
聶明賢剛走不久,方子業還在洗手台前擦手時,四個人就從外麵走進。
其中一人就是許沅東,另一個是醫務科主任熊漢忠,還有一人是本院的一個副院長廖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