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機吧!~”方子業在帶隊巡查手外科的既往‘慢性骨髓炎’患者時,太過欣喜,說了一句半不文明的話。
現在是正式場合,雖無人找方子業的漏洞,可作為三好青年,方子業還是謹慎地改了口:“杜教授,我覺得他可以安排明天的撤機手術了。”
“雙下肢經過了將近三周的‘抗生素’局部灌注治療後,目前的感染已經控製了,局部的炎症指標也已經消除。”
“我們九號做的竇道清除手術,目前的創麵已經愈合……”
方子業看似建議地吩咐,讓杜東臨和葉伏生教授幾人都點了點頭。
葉伏生看向一直不情願出去的患者,笑著問道:“方教授都親自來看過了,咱們是不是可以安心地撤機出院了呢?”
患者的雙目仔細地盯著方子業看,右手摸著胸口:“方教授,我現在真的可以撤機呀?”
“要不要再多觀察一段時間?我實在是有些害怕。”
“主要是折騰太久了。”病人臉上恐慌與欣喜交雜。
來時是奔著等死而來,組織為了讓他比較有尊嚴地走完最後一程,所以就花了大量的代價將他養在這裡。
他也提前預備好了相應的‘後事’!~
如今有了轉機,他不願意再看到任何的反轉或者一轉再轉。
“大哥,我之前聽說,您死都不怕的,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怎麼現在還怕出院了呢?”
“可以出院了,明天撤機,後天轉出去!~”方子業雙手置於腹前,滿臉的高深玩笑笑容。
“就這麼定了啊。”方子業說完壓了壓手,示意對方不要再說話了。
正在整理患者口服藥物的家屬動作輕輕一頓,偷偷地偏頭轉身,語氣遲疑問道:“方教授,給你們買的水果吃些吧,也不知道該買些什麼。”
“嗯,我都已經吃過了。”眾人都回頭應道。
“吃過了就再吃些吧,我等會兒就去買……”女人的眼圈微紅,語氣篤定道。
她馬上又收拾了一下袖子:“我現在就去買……”
說完女人就直接往院子外行去!
腳步錯開了眾人後,先眾人一步離開。
坐在床上的男子這時候才雙手不斷地將被子抓捏而又放下,偷偷地小聲對眾人道:“方教授,剛剛我媳婦兒在我不好回答。”
“其實我現在很怕死。特彆是上次我兒子和女兒來看過我後,我就越來越怕死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的話,我估計再也跳不下去了……”男人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方子業等人卻沒有應。
來到療養院裡的人,他們本來受傷的目的,沒有人去關注和打聽,因為這是患者的‘個人隱私’!
療養院裡,對隱私是極為尊重的,即便是男子的姓名,都是代號。
這樣抉擇,主要是為了避免醫務人員因為患者身份而緊張,導致發揮失常。
“……”
方子業等人出了院子後,三月的溫暖陽光以及鳥語花香儘皆撲麵而來,使得所有人的精神都不由一震。
“方教授,這個病人從一月初來我們這裡,到現在都快三個月了!”
杜東臨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是熬出頭了。”
不僅是患者煎熬,手外科組的醫生也煎熬得很。
前麵一段時間,機械性的巡查,機械性的回答,機械性地看著患者一步一步邁向死亡,仿佛這裡是煉獄,在嘲笑人間的無能。
又仿佛是黑白無常大搖大擺地行走在眾人的麵前,對所有的白衣都視而不見。
“這個病人的情況的確是一波三折,不過有了他的先例便足以證明,這種四肢骨髓炎的患者,即便是出現了全身感染轉移的情況,也是可以拆而解之的。”
“這個病例好好地整理一下,以病例報道的形式分享出去,也可以給很多同行一些治療上的參考。”方子業總結起來。
韓誌良聽到了這裡,則說:“方組長,另外一個慢性骨髓炎的病人,預計這周四也可以出院了。”
“他是上周一入院的,上周三做了局部血運攔截,僅僅一周時間!~”
“好像我們都沒有說過幾次話。”
方子業聞言笑道:“你還想和病人與家屬說什麼?讓他找你一個月兩個月的啊?”
“早出院正好早與家人團圓!”
“我們醫生工作的目的不就是這個麼?”
韓誌良憨笑得像個孩子:“對,還是簡單點好。”
接著再用年輕人的口吻說了一句:“不過就是真簡單點的病例,我們這裡刷新不到。”
“什麼叫刷新呀?”杜東臨的心情極好。
這個病人,一個要頂六個。
韓紅權解釋道:“玩遊戲刷怪,一般怪物被打完之後會有一個刷新的時間。”
“這麼形容患者好像不夠尊敬,可又好像很嚴謹。”
杜東臨接著道:“方組長,我們這裡,簡單的糖尿病足,已經做了有一段時間!”
“方組長您什麼時候可以帶我們做那種‘比較極端’的啊?”
糖尿病足截肢率很高,這不是足踝外科和內分泌科的醫生技術不行,而是現有的醫療水平限製在了這裡。
糖尿病足的保肢術,很多專科醫院也在做,也和療養院一樣,都是挑選簡單的病例做。
特彆極端的,就隻有兩個選擇!
要麼選擇截肢,要麼是患者拖到不得不截肢的地步。
“我們再儲備一段時間!~”方子業道。
“預計下個月開始吧。”
方子業秉持著李源培給他的建議,更多的選擇授人以漁思路。
一步一步地帶動著團隊往前進步,充分調動他們的潛力,而不僅僅是方子業自己帶隊,完成幾台比較震撼的病例後,再反過來吸引他們過來學習術式。
參與感越多的進步,會使得新鮮感保持越久!
方子業抬著左手看了看時間:“時間也不早了,我得過去創傷外科組那邊一趟。”
方子業如今的巡查,就是手外組一天,創傷組一天。
不過創傷組的章老那裡,方子業是每天都必須去的。
雖說作為醫者要對所有的患者一視同仁,可真正臨床時,方子業卻發現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
如今一些骨缺損的患者,有吳軒奇和房誌寬等人在的情況下,方子業根本不需要出麵乾預。
甚至有些時候,吳軒奇都不樂意動手。
還是那句話,方子業可以做99分,吳軒奇可以做92分,房誌寬教授可以做到89分,意義相差不了太多!
反而,眾人目前的任務和目的就是,通過對骨缺損病例治療方案的總結、個體化假體設計的標準化模型建立,促使更多的人可以將手術做到75分以上,會更有意義!~
這是基於華國目前的客觀條件——人多醫生少,醫療資源分布極為不平衡現狀。
方子業先杜東臨等人一步回到了外科診療區後,房誌寬教授等人已經查房回來了。
吳軒奇本來已經坐到了電腦前,看到方子業單獨跑來,就知道方子業是擔心章老的情況,就主動又站了起來。
“章老的殘肢斷端是經過了非常嚴密的篩查,目前是沒有任何病征的,主要是考慮神經末梢節段包埋後疼痛。”
“義肢與肢體的斷端龕合不匹配,所以皮下局部有疤痕的不均勻分布。”
“入院之後,用了止痛藥,卸下了假肢,改成了拐杖後,目前的疼痛症狀已經好了許多。”
“方組長,我和房教授、嚴教授二人探討的三個方案,你更傾向於哪一種?”吳軒奇非常主動地請教。
這可以說是標準化的請教流程了。
先自己去體會,而後給出方案,讓學識比你更高的人,對不同的方案進行拆析!~
如果是能力不行的人,則是帶頭人,把不同的方案擺出來,然後再掰碎了對你進行投喂!
這樣的教學,即便是你學到了東西,也沒有學到遇到問題時去解決問題的思維。
方子業對著外麵指了指,吳軒奇就會意與方子業一並出了辦公區。
吳軒奇雖然也是副主任醫師,但他的單邊能力比房誌寬教授更強,所以,他也被認可了脫離下級醫生的身份,不用參加值班和管床。
兩人肩並肩進到了步道裡後,方子業才道:“奇哥,方案之一的手術切除局部疤痕,治標不治本。”
“章老疼痛的本質,是目前的義肢在結構性、材料學上與斷肢不匹配,是客觀限製。”
“就算目前解決了疤痕增生,以後還會增生!”
“第二種建議不用假肢,隻用拐杖,這也會導致另外一個麻煩,就是腋窩處的脂肪軟組織被不斷的磨損,而後導致皮膚病,或者是腋窩處的疤痕增生。”
“也會讓患者很痛苦的。”
“目前的市場上,假肢供量取代拐杖的真正原因就是假肢具有更好的體驗感。”
“第三種方案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行,就是章老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你要這麼大年紀的他,在術後就加強功能鍛煉,將肌肉力量快速地追及正常成年人標準。”
“這也有點太難為人了。”
“不過,這的確是唯一可選的方案了。”
手術加功能鍛煉,再加換裝新的假體。
然而,其實方子業的腦子裡,還有另外一套解決方案,那就是及時著手研發‘人工智能假肢’!
董耀輝老教授給方子業留下的優盤和筆記本裡,就提到過這種天馬行空的創意。
根據董耀輝師爺的想象,人工智能假體,會非常敏銳的感受到肌肉的收縮,以此來反應到伱想要做什麼動作,可以非常完美地輔助你完成……
而並非你去帶動義肢去完成動作。
這個想法在零幾年就是天方夜譚,可如今都已經到了24年,這種理念,是可以實現的。
隻是,方子業這邊,著實是抽不出來人手去做這樣的事情了。
吳軒奇的察言觀色能力很強:“子業,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方子業點了點頭,雙手抓捏了好一陣後,才在吳軒奇的耳旁附語了幾句。
吳軒奇的全身如同“哆嗦”般僵硬了一番,而後目瞪口呆起來。
說出來的話,簡直就是沒羞沒臊。
“子業,你願意給我啊?”
“不是,這種東西?你也給我啊!~”吳軒奇的音色,更是‘嬌羞之極’!
方子業這一刻更加篤定聶明賢害怕吳軒奇的道理。
翻了翻白眼:“奇哥,請注意你的措辭。”
“是合作,而不是贈與!~”
說完,方子業的心裡就隻有一個念頭。
完了,又TM挖了一個坑,自己都有多少個坑沒埋上了?
那簡直不要太多了!
方子業相信吳軒奇是一個比較純粹的科研人,應該不會去做奪人創意的事情。
即便是吳軒奇這麼做了,方子業也有辦法證明自己的創意‘轉讓’。
吳軒奇聽方子業這麼說後,眉頭緊緊一皺!
而後狠狠地歎了一口氣,語氣糾結且惆悵:“子業,說句老實話,如果不是因為章老的話,我絕對不會替你去當這個傳話人。”
“你讓我給你打工沒問題,我沒羞沒臊得很,我的臉你打幾次沒關係。你現在這是變相讓我師父段宏教授也給你打工!~”
方子業也換了措辭:“奇哥,是合作!純粹的合作,絕對是共贏的局麵。”
“我不用多提,奇哥你自己就可以想得出來,這以後絕對是一條全新的賽道!~”
“你去殘聯看過嗎?”
“我沒去過,但是之前廖镓大哥采訪我的兩位記者看過!~”方子業咬著自己的嘴唇。
話落由心,情真意切!~
這世界看似繁華,其實也有很多破破爛爛,需要有人去一點一點地修補,主要是人力和資源有限!
“我去嘗試一下!~”吳軒奇道。
“爭取努力說服我的老師。”
吳軒奇作了保證後,又替自己老師解釋了幾句:“子業,你也不要多心!”
“我老師他畢竟是坐在了那個位置上,醫院、學校都對他們提出了要求的。”
“就好比漢市的華科和漢市大學一哥之爭,誰都沒有擺在明麵上說要搞死對方,但暗地裡,誰都在說想要打造鄂省最知名的高校、最知名的醫院……”
方子業點頭道:“奇哥,我知道,我也懂,我也在這麼做,我也會這麼說。”
“但是?”
“如果把眼界更加提高一些,拿一個鄂省第二,同時也是全國第二的話,我們中南醫院的創傷外科也是願意屈居的!~”
“鄂省第二但列於全球前十的話,我們也不覺得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