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像一塊巨大的幕布,籠罩著療養院。殘破的路燈發出微弱的黃光,將院牆的影子拉得很長,如同潛伏的怪獸。
“是誰?”方子業路過時,遠處傳來喝聲。
所有辦公區與療養院的院子都是隔開的。
如今每個區域之間都有人守著巡視,避免有患者不被注意跑到不該去的地方。
“是我,方子業。”
方子業急匆匆地走在廊道上,腳步帶起細碎的石子摩擦聲。
“是外科方教授的聲音。”有人低聲道。
一行人這才離開。
“方教授很厲害…聽說陳院長讓他任療養院裡外科搶救組長,那麼多教授都歸他管……”
“都是搶命的,有很多人我看著都活不下來……”
方子業並未頓步,他無暇顧及這些人的話,腦海中回響的隻有唐教授那略帶嘶啞的聲音:“57人,死亡12人,重傷29人,危重22人,輕傷11人。”
微風裹挾著草木的潮濕氣息,拂過院落的每一個角落,帶來絲絲涼意。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與泥土的腥氣交織。
這消毒水應該是剛進的貨,相對比較廉價,味道很刺鼻,卻也刺激人的神經容易精神……
搶東西是犯法的,或許搶命也犯了地府法,但方子業也顧不得那麼多!
他就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奶狗,在努力的成長著,沒有人指導他現在該怎麼做,隻能自己去評估……
醫生,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乾吃‘搶劫’這碗飯的,從死神手中硬生生奪走生命,每一次都像是一場豪賭。
療養院的院子如同一個巨大的圍格,麵積廣闊,但此刻卻顯得沉悶壓抑。
曲廊蜿蜒,葉片上的露珠閃爍著冰冷的光澤,蚊蟲在空中盤旋飛舞,發出嗡嗡的低鳴。
濕露陣陣,打濕了方子業的鞋麵,帶來一絲黏膩的不適感,至少腳趾縫裡有點黏糊。
方子業記得唐建教授說過,111號院是相對輕症患者所處的地方。
療養院並非隻有外科,還有中醫組、康複組、內科組,這些科室的患者,不涉及外科急診,所以病人可以直接轉運進來。
即便是心肌梗死等內科疾病,也不至於立刻死亡,不似外傷患者,可能就地死亡,轉瞬即逝。
……
方子業剛走進1號院,就看見了負責駐紮的內科教授,正低頭看著手裡的病曆,眉頭緊鎖。
不遠處,外科肝膽外科的粟海堅教授正對著牆麵,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他正在閱片。
“方教授,竇教授。這邊情況還好吧。”方子業先喊人。
神經內科的竇賢教授和外科的粟海堅教授兩人都認得方子業,紛紛抬頭。
竇賢教授見到方子業,臉上露出一絲疑惑,隨即又變為不悅,但很快被他掩飾起來。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繼續低頭看病曆。
低聲我操了一句。
粟海堅則是麵帶驚訝,朝著方子業勉強地笑了笑。
“方教授,你怎麼來這裡了?”
方子業沒有寒暄,直接問道:“我過來看看,現在這個院子裡有幾個人?”
除去外科術後與重症患者,方子業應該還要看十一個人左右,估計都集中在前麵幾個院子。
“四個!~”粟海堅語氣肯定。
“我看看我們外科的。”方子業走到粟海堅身邊。
他不敢插手內科的病人,那不是他的專業,方子業也不會去插這個賽道。
內科竇賢教授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一些,徑直偏離方子業的方向,走到一張病床旁,開始聽診。
他的聽診器一直掛在耳朵上,方子業可以看到,他耳朵的皮膚已經被磨破,滲出了點點紅絲……
粟海堅道:“方教授,這裡的外科患者就隻有一個,在4床,他是中腹部損傷的,非開放性損傷。”
他補充道:“入院後生命體征就還可以,我們打算給他去做一個腹部的CT,患者目前的精神狀態也還可以,已經照了一個腹部的X線……”
粟海堅頓了頓,略帶試探地說道:“你要不要…”
方子業沒有讓他說完,立刻轉身,從桌子上抽出了患者的片子。他的動作迅速而有力,片子將要從空氣中撕裂。
粟海堅努力地吞咽了兩口唾沫,將心裡的不滿強壓了下去。
他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乾,仿佛被一團棉花堵住,喘不過氣來。
如此緊急的時刻,方子業不顧外麵的急救,跑來他這裡‘兜底’?這是有多不信任他?
還是有多自大?
不過,方子業畢竟擔了現在的職位,他也隻能把不滿咽回肚子裡!
粟海堅不情願地跟在方子業的身後,被口罩遮住的嘴角微微蠕動,仿佛在說著什麼。
他努力保持著客氣異常的表情,但內心裡已經暗吐芬芳。
片子歪斜,患者的個人信息都是倒的。
但在此時此刻,這些都不重要,方子業隻要看結果。
他必須儘快判斷,絕對的流程已經無法顧及!
本非常寬敞的院子,擠了四張‘病床’後,也顯得頗為擁擠。這還是沒有家屬進來的結果,若是家屬湧入,恐怕連站立的地方都沒有了。
方子業掃視了一圈,然後說道:“粟教授,儘快聯係轉運,這個患者做完了CT後,就轉去外麵的醫院吧。”
“他的情況還可以。”
“還有其他外傷患者麼?”方子業繼續問道。
這個患者估計也是被評估錯誤了,隻是一個輕度的肝脾挫傷,隻要保守治療、禁飲禁食休養即可。不需要占用療養院的資源。
“有,2院全都是我們外科的,是內科的竇教授讓我過來看一眼這個院子裡的4床,我們也合計要將他轉出去。”粟海堅回答道。
廢話。
要是他情況不可以我和你站在這裡?
目前,輕傷這一塊,一個院子一個內科的教授,但外科的教授就隻有粟海堅一個人,他需要撐起所有外科患者的巡視和常規診治,工作量異常繁重。
方子業緊隨粟海堅其後,走向了2號院。
微風拂過,帶來陣陣潮濕,走廊裡的燈光明暗交錯,有些晃眼睛。
“方教授,這邊的四個病人全都是我們外科的。”粟海堅壓住了脾氣,耐心地給方子業解釋。
2號院門口,幾名護士正匆匆忙忙地來回穿梭,她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焦慮。
院子裡同樣擺放著四張簡易的病床,每個床頭都掛著患者的病曆和X光片。
院子裡也有X光機,所以每個患者都有片子。
2號院裡也是4個患者……按照這麼算,療養院是打算接收44個輕症患者,因為總共有十一個收輕症患者的院子。
這一次?
方子業立刻搖了搖頭……
一連兩個,基本上都是可轉出去可不轉的,轉出去需要擔風險。
身側的粟海堅教授呼吸儘量平穩,耐心地跟著方子業,接受著他這領導的‘敲打’!
官大一級壓死人。
陳宋院長安排了方子業是組長,他就是組長。
責任方子業自己擔。
二人看完前麵兩個病人沒對話,馬上快步走向2號院3床。
當方子業來到3床身前後,他看到患者自己都在玩手機。他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患者是一名中年男子,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短袖,他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大哥,你感覺怎麼樣?”方子業迅速問道,語氣帶著一絲急切。
“還可以啊?這裡是不是不能打遊戲啊?”中年男子此刻倒是沒有那麼多糾結,注意力依然放在手機屏幕上。
他跑得快,而且跳得快,本來他是去買東西的,所以沒有被燒到……
方子業立刻靠前,開始查體。
他的手指準確地按壓在患者的腹部,動作輕柔卻又帶著力量。
當他壓到患者右上腹的時候,果然看到患者的眉頭輕皺了一下,雖然很細微,但還是被方子業捕捉到了。
“粟教授,你聯係一下手術室,這個患者趕緊推去手術室吧,不然等會兒可能非常麻煩。”方子業立刻建議道。
粟海堅聞言嚇了一跳:“什麼情況?”
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帶著明顯的擔憂!
雖然怪方子業歸怪,但方子業的戰鬥力他是清楚的。
脊柱外科和骨科幾十年前是不分家的。
“我懷疑有腹腔內活動性出血,隻是出血不嚴重,所以目前生命體征還算好。”
方子業眉頭緊鎖,眼睛緊盯著患者的腹部:“但應該是腹膜後的臟器器官出血,優先懷疑是右腎挫裂傷。”
“也要謹慎有其他地方的血管裂傷!”
“就一張片子看不出來特彆詳細的內容。”
“查體支持!~”方子業沒有任何隱瞞,直接道出了自己的診斷。
“可是現在沒有手術間。”粟海堅有些為難地說道。
如果是在平時,他現在就拉著病人去開台了。
可手術室裡,走廊都被占了,外科的大部分教授都在那裡廝殺,他來守病房。
“那也隻能想辦法,你聯係後勤部的宋立波主任吧。”方子業也找不到手術間,此時的手術室,優先給開放性損傷、大損傷患者,他們隻能另想辦法。
“好,我先打電話!~”患者的情況雖然好,可粟海堅也依舊本著寧可信其有地去打電話了。
……
4號院,2床。
方子業隻是看了這個患者一眼,就趕緊靠在了她前麵。他的聲音急促,帶著一絲緊張:“你是不是受傷之前,就有血管的疾病啊?”
“啊?沒有啊?”受傷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她穿著時尚,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
她做了美甲,此刻看著方子業帥氣的臉龐,還秋波連連。她一邊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發,一邊柔聲說道:“醫生,我不會有問題吧?”
方子業直接拉上了簾布,隔開了其他患者。他的動作乾脆利落,沒有一絲遲疑。
“我先給你做一個體檢。”方子業回道,語氣略帶嚴肅。
女人臉色略紅,糾結地壓了壓自己的裙擺:“他能不能回避一下?”
她指了指一旁的粟海堅。
“不能!快點!躺下!~”
方子業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絲不悅。他
不喜歡在這種時候浪費時間,更不容許有人對他的專業提出質疑。
女人被方子業一凶,癟了癟嘴,輕聲嘀咕:“不能就不能吧,凶我乾嘛……”
她乖乖地躺下,但臉上依舊帶著一絲不滿。
曆史是一個圓環,方子業永遠都記得,自己以前剛得到麵板不久時,通過查體診斷出來了一個腹主動脈血管瘤的患者。
僅僅隻是通過查體。
這一次,方子業也確定,這個女孩,也自發有腹主動脈血管瘤,而且處於將破裂的階段。
如果不是這一次受了傷的刺激,可能不會處於將破裂的爆發階段,但現在,血管瘤的雜音已經很明顯了,仿佛一顆定時炸彈。
“粟教授,直接進手術室,找手術間!~”方子業沒有絲毫猶豫,他語氣急切,如同在下達命令。
“馬上!~”方子業回頭,同時右手將患者的上衣蓋住肚臍。她穿著短裙加露臍短襯衫,他不想讓她的身體暴露在其他人的視線下。
“醫生你彆嚇我……”女人的臉色瞬間開始蒼白起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顯然被方子業的舉動嚇到了。
“我有空嚇你?”方子業反問道,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趕緊打電話給你的家屬,簽字手術!~”
方子業本能道。
“他們不讓進來啊!~”女子慌張地說道,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
“那你就自己簽字。”方子業說完,就轉身走向了隔壁!~
粟海堅也沒動,因為這裡的護士都訓練有素,可以隨時讓她簽字。
現在這個時間節點,可沒有功夫去細細給你解釋風險。
療養院承擔的都是重症患者的搶救工作。
隻是,讓方子業實在沒有想到的是,4號院3床的患者,是一個更大的雷!~
他目光呆滯,已經處於將昏迷的狀態。雖然血壓還算可以,但這一看就是即將休克的狀態,呼吸微弱,臉色蒼白。
不怪粟海堅,他要分管的外科病人太多,根本無暇顧及所有。
“這絕對是腹膜後活動性血腫的!~”方子業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急,他的手指快速地觸摸著患者的腹部,確認著自己的判斷。
“方教授,我過去1院的時候…他…”粟海堅覺得自己必要給方子業解釋幾句。
“快,手術室!~”
“馬上去!~”方子業直接開始推床。他不聽解釋。
粟海堅也不需要解釋。
當然,最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4號院4床一眼!
在粟海堅接過了推床的位置後,方子業就去給4床也做了一個相對詳細的查體,而後一句話也沒說,就直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