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方子業沒有太多的體會,但在療養院工作的時間,方子業見識過許多。
藏在身體裡的彈片,執行任務後的後遺症和痛苦,為了救人半身不遂的大哥們,堅守邊緣地區,導致全身多發肌肉萎縮來療養的叔叔們……
不用談這些人到底有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戰火,他們願意為普通人而付出,願意為素不相識的人而付出,就是英雄。
方子業聽到章老的第一時間,就本能地會想儘一切辦法讓他晚年可以過得更加開心一點,因為這就是方子業唯一能做的。
“我去見李教授他們,我要把這些事情說給他們聽。”
“我先走了。”韓元曉站了起來,而後匆匆離開。
方子業親自給他打的水他都沒有喝,就這麼直接跑了出去。
“韓教授。”在門口時,韓元曉遇到了袁威宏,袁威宏還和韓元曉打了一句招呼。
“袁威宏,我現在有要緊的事情,我們下次聊。”他的腳步飛速,幾乎是往外衝出去的。
仿佛是一隻剛從五行山下解開封印的猴子。
……
“師父,我沒吃早餐!~”袁威宏入門後,方子業一邊賣乖,一邊開始燒水取茶。
袁威宏則神秘兮兮地打開了櫃子的一門,而後取出來一套茶具盤,往方子業身前一推。
“自己找!~”袁威宏就地負胸而坐。
天然木紋如古畫皴法,紫檀色年輪紋間雜閃電狀橙黃裂隙,壺鈕雕作靈芝形,菌褶密布手工刻痕,每道深淺誤差不超0.03毫米。
茶壺底座鐫刻袁威宏纂體大字。
不過方子業很快看向了茶杯倒扣的杯底,將刻著方子業纂體字號的其中杯盞翻起。內壁冰裂紋如開片網絡。
其餘的茶盞杯底,分彆刻有蘭天羅、揭翰、袁威宏幾人名字。
一壺四盞,並沒有多餘。
“師父,您就不怕正陽吃醋啊?”方子業笑問道。
袁威宏拍敲了一下方子業的頭:“一個人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兒徒帶不了幾個。”
“再說了,全天下那麼多研究生導師都可以三分熱度,就是對前幾個和最後一個學生更好!~”
“到我這裡就不行了?”
“就沒這樣的道理!~”
袁威宏緊接著捧起自己的茶葉罐,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取出茶餅:“你現在也是做老師的人了,你能保證你以後對所有的學生都一視同仁?”
“我倒是看著的啊,彆站著說話不腰疼。”
方子業聞言一笑:“師父,做師父太累,我打算從一開始就躺平。”
“你看我帶的學生,直接往療養院一丟,把課題一甩,全靠個人資質和造化!~”
袁威宏想了下,覺得也是。
既羨慕也不羨慕:“老師身上的這點好處,你是一點都沒學到,倒是有一點點臭毛病,聽人說被你學了個全?”
“聽說你現在有個外號叫方小葉。”
袁威宏外號,北海一葉。
方子業外號方小葉,就是師徒浪蕩江湖二人組了。
“師父,咱們醫院到底是誰這麼多嘴啊?怎麼總是喜歡給人取外號呢?”
“我飄嗎?”方子業非常實誠地道。
“我要是飄起來,說這話的人想要見我一麵還未必有資格。”方子業傲嬌起來。
袁威宏緊接著又是一記敲擊:“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現在你總要乖乖地給我解釋解釋,這個假期都去乾嘛了吧?”
“一個假期,你師父我左等右等上等下等,為你買的酒都快過期了,你一個電話不打,一個信息不回!~”
袁威宏站起,目光開始逼視方子業。
在袁威宏看來,鄧勇怎麼對方子業,那是鄧勇的事情。
鄧勇怎麼為方子業組局,那是鄧勇的事。
鄧勇怎麼對方子業好,那是鄧勇的事。
在袁威宏看來,方子業就是他第一個學生,他初次認識方子業的時候,方子業可靦腆了,他曾經不止一次在方子業的身上,擺過架子,覺得自己應該要有一副老師的樣子,端起自己的‘風度’!
他是把方子業如同天線寶寶一樣帶大的,所以,單獨為方子業組局慶祝,必然會有他家裡的那一份。
“師父,這個,真不太方便說。”
“我整個假期都去救人了,差點沒把我累死!~”方子業沒明說,隻是開始揉手腕。
“你救人還救了一整個假期?你誆誰呢?”袁威宏沒好氣。
搶救一個假期,人早就沒了好吧。
“嗯!~”方子業送字如雕刻,精準但深沉。
袁威宏瞬間就被乾沉默了。
“那應該是不好說,我就不問你了!~”
“來,試試這個茶……”
“杜英山教授送的,讓我專門給你嘗。”
袁威宏一句話,直接把方子業的腦門子乾宕機了。
愕然地看向袁威宏。
不是,袁大哥,你這個主任都還沒上多久,你就開始走腐敗路線了?
杜英山教授送來的‘後門禮’,你都拿得這麼直接啊?
“回,是回禮。”袁威宏趕緊補充著,與此同時,他用手搓著自己右顳區特意留長往左搭遮蓋地中海的‘秀發’。
方子業的眼神依舊攢動,杜英山送東西來,無非就是為了微型循環儀與骨腫瘤化療的臨床試驗試點的事情。
適當的人情往來袁威宏若自覺把控得住也不是不行,方子業:“師父,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我還得給杜教授送一份禮過去。”
“我有個親戚被安排在了他那裡,手術安排在明天的第一台。”
“誰啊?”袁威宏追問。
“一位叔叔,脊柱區骨肉瘤的,本來是打算在湘雅三醫院做手術的,被我勸過來了。”方子業並未忘記劉高波的事情。
隻是十月份臨床試驗的審批才正式落地,假期期間,陳宋的病情還格外不穩定。
劉高波是腫瘤,拖一兩天根本無傷大雅,而如果方子業在六號和七號就為做手術趕回,那麼之前在恩市的努力就可能付諸東流。
“那你就自己看情況吧,最好是等事情落定之後再去走動。該送什麼,你也要自己來定。”
袁威宏說到這裡,放下自己的右手,用右手的食指在桌麵上敲擊了七八下:
“子業,你現在已經是從醫學的基底層熬出來了,從現在開始,你要麵對的不僅僅是困境,還可能有一些人情往來。”
“這些師父都不好給你一些非常懇切的建議。”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知其樂。
醫學一道,如果可以熬出來,人脈關係網的搭建是可以很廣的。
隻要你的醫療技術過關,你的人脈網是可以跳躍性地外擴的。
一般而言,在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和副主任醫師階段,你的人脈網都很難跳過本院,但到了主任醫師和教授階段,你的人脈網的上限就再難定,因人而異。
方子業如今雖然隻是副主任醫師和副教授,卻也已經到了中南醫院明麵上可以獨當一麵的‘資格圈’!
而以方子業的個人能力,這人脈網必定會突破常規副主任醫師的人脈往來網。
“師父,我才開始坐門診,我先不去想這些!~”方子業知道袁威宏的意思。
上個月,方子業在坐門診的時候,就有人給他塞東西,隻是方子業肯定不會拿啊。
包括上個月方子業在臨床中查房、做手術的過程中,也有很多人希望加到方子業的電話號碼或者微信,不過方子業也一律沒給。
“你現在不去想這些自然可以,但你不能一直都不想這些。”
“隻要是人類活動,就不可能完全孤立起來。”
袁威宏先提明了一點,緊接著又道:“不過你去過療養院,如果以後也還打算在療養院裡工作的話,倒是也不用理會這些。”
所謂的人情往來,歸根結底就是給自己多尋幾條退路,一定程度上提升自己的容錯率以及辦事效率。
如果方子業還有其他路子可以走的話,在日常工作中,選擇無欲則剛的路子,倒也沒有人可以影響到方子業。
隻要不想著‘晉升’的體製內小嘍囉就是‘真大哥’!
這個話題,方子業目前都還沒有決定好,也就專注於泡茶,並不去深入地談論。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其實也相對簡單了。
也就是喝茶、吃早餐、交班,查房,做手術。
……
早交班上,袁威宏略有些緊張地坐在了主任的位置上,在值班護士和值班醫生交接完日常交接班後,侃侃而談道:
“我們科室,目前最常規的手術類彆有四類,一是複雜骨盆骨折,二是骨不連的治療,三是毀損傷急診手術後的功能重建,四是常見的功能重建術。”
“這四類手術,雖然在我們科室內是常規手術,但它於全省而言、全國而言,依舊不是‘最常規’、‘人人都會’的手術。”
“所以,我們一定要打起精神來,不得輕視任何一個細節。”
“一定要保質保量地,根據各個組的不同情況,妥善安排每一天的手術行程,不斷地完善手術中的細節,並且可以適當地形成各組的習慣與手術中的節奏……”
“任何一個醫院的日常手術,科內相對常規手術。而且任何一個醫院裡的不同角色,在麵對日常工作時,其壓力都肯定各自不同!~”
“比如說我們的帶組主任,與學習手術的主治,還有跟班的博士,初來科室的碩士,你們對手術的了解程度,認知程度以及基本功的積累,都是不同的。”
“所以,你們也要找準自己的定位。”
“該磨手術的磨手術,有心想要改良手術的就想辦法去對各個細節進行優化改良,該通讀手術整體框架的主治就得靜下心來,對手術流程的框架進行拆解。”
“想要積累基本功的博士,一定要結合科室內的常規手術,在練功房,在日常工作中,在跟著住院總做急診手術時,打磨自己的基本功。”
“至於我們科室的專業型碩士,你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先積累基本的醫學理論,構建基本的外科學操作,爭取早一日可以在手術台上,演化成哪怕一個縫合的小角色,這就是你們的任務。”
“我們所有的上級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說完,袁威宏看向宮家和教授,眉眼稍媚:“宮教授,您要不要說幾句?”
宮家和聞言,點了點頭道:“我來了才幾天。”
“不過我聽說,我們科室的技能訓練室,有一些錘煉基本功的小操作技法挺有意思的,希望哪天袁主任可以組織幾個博士,將這些小操作技法整合起來,開一場小課,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宮家和是非常專業的創傷外科醫生,也是一個頂級外科醫生,因此觀察入微。
即便才來科室裡,也是了解到中南醫院的一些碩士,在比較先進的手術開展氛圍下,基本功比較好。
而且,偶爾隻是聽到一些碩士和博士聊天過程,他就意識到了方子業在練功房裡傳授的‘秘訣’不一般。
這種敏銳的捕捉力,也正好與他頂級教授的身份相當。
聽到這裡,袁威宏瞬間就把目光轉向熊錦環與李源培二人:“李源培,熊錦環,你們兩個是博士裡的大師兄了!~”
“這堂課,就由你們負責講解和製作PPT,下周一就要看到結果。”
“宮教授可等著哦。”
“好的,袁老師。”李源培和熊錦環二人環站於人群兩角,紛紛點頭。
雖然教學改良是方子業搞出來的,但它們最直係的受益人卻並非方子業自己,而是熊錦環等緊要提升基本功水平的學生。
所以這個任務,自然不能直接就交給方子業浪費時間與精力。
開始查房後,方子業就變得規規矩矩起來,老老實實地跟在了袁威宏的身後,隻是偶爾發言。
這個期間,不管是認識方子業的病人家屬打招呼還是不認識的,方子業都儘量掩蓋自己的存在感。
否則的話,自己的氣勢太盛,會讓身為病區行政主任的袁威宏非常沒麵子。
當然,查房的時候,方子業給了袁威宏很大的麵子,在手術的過程中,袁威宏也是非常老實地在手術的每一個細節,都給足了方子業的存在感。
卸下了老師包袱的他,也是秉持著不懂就問的原則,任何地方,隻要是不太通透,或者是做得不夠好,他就讓方子業演示。
把虛心求學四個字,也是演繹得淋漓儘致。
這些手術,放在很多地級市醫院,就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即便是放在同濟醫院、協和醫院這樣的頂級醫院,段宏教授等人完成起來也會覺得棘手與困難。
但在中南醫院裡,其實就是完成得好不好的區彆。
這就是占據了先機、自己開發,處於相對最專業層次的優勢所在了。
下午三點,今日組內安排的兩台手術就操作完畢。
手術結束後,李源培等博士和碩士就各自為營的該去練功房的去練功房,該去實驗室的去實驗室。
“威哥,子業,今天有空嗎?”方子業與袁威宏二人才出手術室,秦葛羅大哥非常客氣且討好的聲音就傳了來。
“我約了諾爺一起,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小酌一杯?”
秦葛羅身側,去了脊柱外科鍍金幾年的李諾再次回歸。
現在的李諾,已經在自己‘老泰山’的運作下,提升為尊貴的‘副主任醫師’,比秦葛羅大哥都先晉級職稱。
而之所以會升職回歸,主要還是看創傷外科的發展前景遠勝脊柱外科,所以自當回到本專業領域內。
李諾用自己的屁股頂了頂袁威宏,語氣騷氣:“威哥,給一個撿肥皂的機會嘛。”
“昨天的聚餐是昨天的,我們這些老哥的心意是我們自己的嘛。”
“羅哥,諾爺。”方子業問兩人好,把目光看向袁威宏。
袁威宏聽到這話,也隻能收起內心的不開心,道:“那您選地方吧。”
秦葛羅和李諾都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師徒二人的今日對酌隻能再延期了。
一場升職宴請,都會因為參局人不同,分個五六七八次。
方子業這次的‘榮譽’,估計沒十幾次慶祝不完。
主要還是方子業太不當人,那麼好的一個假期不安排出來。
“那可就這麼說好了啊!~”
“謝謝威哥,謝謝方教授給我們一個開舔的機會。”
“哧溜。”李諾沒羞沒臊地吸了一下嘴巴,發出刺耳的聲音,賤成了方子業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麵。
隻不過,方子業才開車到去吃飯的半路時,電話響了起來。
車流量比較大,方子業不方便接電話,袁威宏就俯身將方子業的手機接通,而且還開了免提鍵。
“劉教授。”袁威宏先道。
“袁威宏,你們也不在手術間,子業的電話為什麼會在你這裡?你們在一起乾嘛?”劉煌龍狐疑的聲音傳來。
“子業去洗澡了。”袁威宏臉不紅,氣不喘。
袁威宏隻比劉煌龍小一歲,他們是同一個年代的,他們之間騷起來,也不比聶明賢和吳軒奇兩個差了風騷。
有句話說得好,你所看到的正人君子,都是因為你不是讓他們發騷的那個人。
男人至死是騷年,與年齡無關。
“臥~槽~”
“你們他麼的玩得真花,我是打算讓子業幫我看一個病例的!~”
“來吧,楊文征,你來和他說。”劉煌龍的聲音再次傳回。
袁威宏愣了兩秒後火了:“劉煌龍你有病啊?下班了還打電話。”
“有沒有一點時間意識?”
當著一個人發騷叫情緒,當著一群人發騷那是傻.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