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鎏金藻井垂下的十二串明珠仍在微微晃動,昨夜漢軍拋石機砸中宮牆的餘震猶在梁柱間流轉。
曹叡五指深深扣進龍椅螭首,玄色冕服上的日章紋被晨曦映得忽明忽暗,倒像是被擊碎的星辰墜在了天子衣衿。
階下跪著的夏侯獻鐵甲縫隙裡凝著黑紅冰碴,每當他說出個傷亡數字,青銅龜鈕印旁的漏壺便多積三分血水。
“.宣陽門甕城箭樓全毀,武庫器具殘存不足十之三四。“夏侯獻喉頭突然哽住,他背後的朱雀紋披風裂作三綹,露出內襯裡夾著的半截斷箭。
“羽林衛折了七百,虎豹騎重甲“
“重甲如何?“曹叡猛地前傾,冕旒玉藻掃過禦案上傾倒的銅鶴香爐。
爐中未燃儘的龍涎香混著血腥氣,在殿內織成張令人窒息的網。
夏侯獻額頭重重磕在金磚:“具裝鐵騎陷在明堂火海,連人帶馬焦炭難辨。“
他腰間蹀躞帶突然崩斷,玉鉤彈起時正撞碎在鄭稱腳邊——那上麵“夏侯“二字族徽碎成齏粉。
老帝師灰白須髯突然無風自動。
他紫棠官服肘部磨得發亮,此刻卻橫杖攔住要發作的天子:“老臣昨夜觀星,紫微垣東北有客星犯闕,其芒不過旬日便衰。“
杖頭鑲著的螭紋玉玨忽地映出窗外雪光,竟將夏侯獻甲胄上的冰淩照成七彩虹暈。
陳群捧著象牙笏板出列時,特意踩過那片虹光。
他腰間金魚袋隨著步伐晃動,露出半卷染血的《九章算術》——那是尚書台連夜核算的糧秣簿冊。
“陛下可知劉公嗣如何籌措軍資?“他聲音像浸過冰水的鐵秤砣。
“河內郡三公之位明碼標價,連執金吾的綬帶都能用三百車粟米換得。“
殿角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眾人回頭時,隻見小黃門正哆嗦著收拾打翻的藥盞,褐色藥汁順著蟠龍柱上的劍痕蜿蜒,恰與三日前漢軍流矢留下的焦痕重疊。
曹叡突然輕笑,笑聲震得冕旒上垂珠纏作一團:“好個織席販履的劉阿鬥!他祖父賣草鞋,他倒賣起官帽來了!“
“然漢軍糧道已斷。“鄭稱杖頭突然點向殿外風雪。
“老臣門生今晨從孟津渡口發來鴿書,黃河冰麵下埋著的蜀錦,裹得可都是發黴的粟米。“
他袖中抖出半幅帛書,特有的黃檗染紙上,“糧儘“二字被朱砂圈得猩紅刺目。
夏侯獻突然暴起,斷甲刮過金磚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給臣五千輕騎,今夜就能燒了漢軍在邙山的糧.“
“夏侯將軍是要讓洛陽守軍再少五千?“陳群冷笑著展開算籌。
“昨夜折損的具裝騎造價,折合成粟米可抵十萬石。“
他忽然將三根斷籌擲於禦前,恰成坎卦之象。
“守城三十日,則漢軍自潰。“
寒風卷著雪粒子撞開殿門,將曹真急報吹到天子腳邊。
曹叡俯身拾起時,冕服廣袖掃落半冊《孫子兵法》,竹簡展開處正是“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
他指尖摩挲著報文中“諸葛亮親督中軍“的墨跡,忽然瞥見自己倒映在青銅冰鑒上的麵容——那眼底血絲,竟與幾年前文帝駕崩夜一般無二。
“報——!“羽林郎的嘶吼撞碎殿內死寂。
滿身冰甲的信使撲倒在丹墀前,懷中滾出軍情塘報。
“辟雍.鐘氏、荀氏、崔氏三家族兵暴動.“他喉頭血沫噴在鄭稱官靴上。
“他們打著'清君側'旗號往司馬門來了!“
曹叡突然攥碎掌中玉斧。
這柄刻著“武帝遺澤“的斧鉞,正是當年曹操攻鄴城時所用。
“好個清君側!“他怒極反笑,指著陳群鼻尖。
“這就是卿說的'守城三十日'?“斧柄鑲嵌的綠鬆石崩落,在禦案上跳動著滾向鄭稱。
老帝師卻俯身拾起塘報,上麵有檄文。
被火熏黑的“學而優則仕“字跡間,隱約可見“漢“字新刻的痕跡。
“陛下請看,“他枯指抹去浮灰,“這'漢'字刀口向北,分明是有人趁亂.“
話音未落,城外突然傳來喧鬨之聲。
“誅讒佞!正朝綱!“聲浪震得藻井積塵簌簌而落。
曹叡忽然嗅到某種熟悉的氣息,潁川士族他素來防備,是故將他們放在城外,沒想到,他們還真反了!
他踉蹌退後三步,龍椅撞倒的銅雀燈台燃著了垂旒,十二串明珠在火中炸裂如星雨。
潁川士族反了,那陳群是不是也反了?
陳群似乎是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當即說道:“陛下,辟雍之外之人,必是受到漢軍蠱惑,臣願意前往說降!”
曹叡擺了擺手,說道:“朕不想失去朝中股肱,他們清君側是假,投漢是真,就不知道漢軍此刻可會呼應他們?”
夏侯獻當即說道:“陛下,漢軍昨夜夜襲,同樣傷亡慘重,且在洛陽城外,有我大魏精兵牽製,無法再來突襲了。”
聽了夏侯獻一番言語,曹叡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當即說道:“夏侯將軍,此番平亂,便交由你去了!”
寅時三刻的殘月斜掛城堞,荀顗玄甲肩頭的霜花折射著幽藍冷光。他望著宣陽門緊閉的包鐵城門,忽然反手將陌刀插入夯土——刀刃劈開凍土時帶出的火星,竟引燃了深埋地下的半截漢軍火油囊。衝天烈焰中,三百鐘氏重甲步兵齊刷刷舉起蒙著素帛的盾牌,帛上“清君側“的朱砂字分明是用辟雍血池裡撈出的斷筆寫就。
洛陽城南,天空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層厚重的紗幔遮蔽,透不出一絲明亮。潁川鐘氏、荀氏、清河崔氏,這三大世家,平日裡便是洛陽城中舉足輕重的存在,此刻卻儘起私兵,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浩浩蕩蕩地朝著宣陽門進發。
鐘會的盔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他騎在高大威猛的戰馬上,麵容堅毅,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決心。他身旁,荀顗一身文士裝扮,卻手持長劍,眉宇間滿是決絕之色。崔林則是身披重鎧,沉穩如山,他的目光掃過四周,仿佛在計算著每一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