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君含笑的桃花眼在燭光下瀲灩生輝,分明是逢場作戲,偏叫人看得心口發堵。
她垂眸盯著茶湯裡浮沉的茉莉,指甲掐進掌心——既知與他終是殊途,此刻的酸澀倒顯得矯情了。
雅間裡暖香越發濃重,江笑安借著斟酒動作將寫滿名字的紙箋塞進拂冬手心。
那些簪纓世家的秘聞隨著酒液流淌,拂冬在心底默記著黃、陸等姓氏,卻總忍不住用餘光瞥向少年染了胭脂的衣襟。
窗邊傳來濃鬱脂粉氣,趙昭蹙眉推開雕花木窗。
暮色中紅袖招門前的燈籠次第亮起,人潮湧動聲漸起,正是歡場將啟的時辰。
“趙公子可是倦了?”
江笑安執杯的手停在半空。
她隱去本姓化名趙氏子弟已有月餘,此刻銀冠束發倒真似清貴少年。
“透透氣罷了。”趙昭指尖輕叩窗欞,簷角銅鈴隨風作響。
江笑安仰首飲儘杯中酒,琥珀酒液沾濕唇角“惜音姑娘的琵琶,疏影姑娘的劍舞,難道不比這街景動人?”
燭火在他眼底跳躍流轉,青衫微敞處露出的鎖骨泛著薄紅,倒真像醉臥溫柔鄉的紈絝。
趙昭不著痕跡打量這戲精,若非早知他逢場作戲的能耐,怕也要被這副浪蕩模樣騙過。
忽見兩位頭牌又往他杯中添酒,雪腕上的金鑲玉鐲叮當作響。
“江兄既有紅顏作陪,小弟不妨先……”
話音未落,對麵傳來竹箸落地的脆響。
“哎哎趙兄留步!”
江笑安慌忙起身,廣袖帶翻了瑪瑙酒盞。
方才還遊刃有餘的貴公子此刻後頸發涼——那兩個姑娘眼波流轉如蛛網,倒像是要將他生吞了去。
惜音絞著鮫綃帕掩唇輕笑“二位公子可要快去快回呢。”
金絲牡丹在她鬢邊顫動,甜膩香風熏得江笑安踉蹌半步。
轉過回廊時,趙昭瞥見他耳後薄汗,唇角微翹。
這位神醫少年平日斷病如神,倒不想在風月場上這般青澀。
“拂冬統領。”
江笑安壓低嗓音,指尖在廊柱劃下暗記“方才席間提到的漕運司那幾位……”
“張主簿、王押運、李倉曹。”
趙昭數著青磚縫隙“還有三位副使名諱未記全。”
“無妨。”
江笑安摸出袖中玉骨扇,扇麵隱約現出墨痕
“她們每說一個名字,我便在酒漬上描一筆。”月光掠過絲絹,竟顯出七個人名水印。
簷角銅鈴輕響,拂冬指尖摩挲著袖中短刃的鎏金紋路“不打緊。”
她偏頭望向庭院裡飄落的棠梨“要緊的人已刻在心上,餘下的,不過浮光掠影。”
江笑安握著銀絲折扇的手指微僵。他特意將暗香閣三十六位姑娘的底細謄在灑金箋上,此刻卻像握著團燙手山芋。
握拳抵唇輕咳兩聲,折扇在掌心轉出個銀花“既如此……我們可要再回牡丹廂?”
話尾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眼前又晃過那兩個往他襟口塞香囊的姑娘。
“自然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