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會飛,隻要能辨得清方向便不會迷路,三十裡路程對她而言不過是幾刻時間功夫,眼看著天不久就將要黑下,她也不急,慢慢放低高度落下在山林中尋找著黑風寨那些人的足跡。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天色已然昏暗下來,李幼白不在飛行落到地麵,閉上眼,無眼術展開的瞬間,無垠天地的真實樣貌出現在她腦海中。
距離她三百步之外,有物體移動的跡象,動靜不小,以周圍地形來判斷,前方不可能是山中野獸。
李幼白偷偷摸摸接近過去,果不其然,一支大約四百人的馬隊駐紮在偏離路道的深林中,有枯樹白雪遮擋加上天色已暗,哪怕點著火把也難以看清這群人的蹤跡。
簡單駐紮的營帳裡,三男一女正圍坐一起議論著某種事宜,女子一言不發,隻是沒有表情的把玩著手裡的短劍,鋒利的刃口在她細指尖翻飛舞動,聽著彆人開口,她不發表任何自己的意見。
“適才探子來報,對方約有五百騎卒,馬隊裡托運有不少物資東西,若教我們弟兄剪了這趟肥羊,莫說臘月的羊肉湯,便是來年開春,山寨裡也能大碗吃酒,大秤分金銀!”
此人是黑風寨山上的頭領之一,說得很興奮。
寨中多以戰功才能累積地位和名聲,頭領的位置還是也有大小之分,他自然是想做更多事的,這次就是個表現自己的機會。
跟隨著大夥出來的人中,最厲害的可能就是他旁邊這位馬軍八驃騎兼先鋒使之首,名叫風鈴的女子,宋大哥給她如此地位,不少人心底暗自不爽。
大多數都聽說過那西域荒漠中的野人傳說,隻以為是假的,哪怕外邊有傳聞說出風鈴來曆,不少人都還是不信,隻聽說她與趙屠的仇恨,私下又到江湖中打聽卻是沒什麼風聲,故弄玄虛可能性頗高。
哪怕她手底下那些人各個凶悍,誰也說不定風鈴是某個世家落難到江湖中的千金。
“以趙屠兵力的行進速度,明日就能走出沙口灣,皆是四周空曠而且哨站居多,我們便是沒機會動手了,想到最近天氣,我認為明日一早是最好的進攻時機”
說話這人是徐勝派來的謀士,以前讀過書,考過功名但是被官府給刻意掉包了身份,他一怒之下拋棄家鄉上山落草。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通。
大致計劃是,讓風鈴先帶人衝入敵陣吸引主力,而後再由兩位頭領自側翼包抄,等到趙屠領著著的軍陣渙散,最後再由另一位頭領帶人將車貨劫走,隨後從原定的撤退路線返回山寨。
天衣無縫簡直完美!
風鈴沒有任何意見,當她知道這支運送丹藥的首將是趙屠時,她就非來不可,隻要能為家人與族人報仇,哪怕是死了也在所不惜。
她返回自己的營帳,還沒坐下陳無聲就帶著張勝進來。
風鈴點燃一根火燭,讓彼此的表情出現在火光裡,他們兩人坐到冰冷堅硬的皮革地板上,陳無聲先開口詢問了一番計劃,聽完以後眉頭就難以展開。
“實在太簡單了些,秦國的軍隊不是酒囊飯袋。”陳無聲搖搖頭,覺得此次計劃實在有失偏頗。
風鈴毫不在乎,她拿起水袋想喝一口,卻發現已經凍成了冰塊,隨手丟到一旁,水壺堅硬發出沉悶聲響,她舔著乾裂的紅唇看向陳無聲與張勝二人,言語決絕。
“我不在乎,這次行動我必定不會放棄的,能不能活下來無所謂,你們若是繼續想留在山上,明日便做好逃離的打算,若是心中有其他想法,今夜就趁早離開吧。”
陳無聲兩頰虯髯橫生,亂發糾纏如蓬草,鐵甲早換成灰褐葛衣,唯有握刀時虎口青筋暴起,仍透出當年禁軍教頭淬煉的勁力。
聽著風鈴的話,他眸底殘火未熄映著鐵馬錚錚舊夢,縱鏽跡斑斑猶自迸出星火。
張勝也隻是安靜,他將黑鐵長棍立在身旁,互相安靜許久還是陳無聲打破寂靜,他沉著冷靜的性子迫使他想要給風鈴提供一些建議。
“我看人不會錯的,單打獨鬥你稍遜趙屠一籌,軍陣裡,你更不可能殺了他。”
陳無聲搖著頭,臉上寫滿了惋惜,他本打算借著風鈴做更多事情的,可對方如此固執他不好勸,畢竟也跟了對方許久,心下要是看著對方去送死於心不忍。
勸道“明日你領頭衝鋒,若是一個照麵拿不到優勢便趕緊帶人撤走,他們這些人的計策實在不堪細想,多半是要失敗的”
風鈴聽得煩了,“你不必同我多說。”
陳無聲見狀不再相勸,帶著張勝從營帳內出去了,外頭,夜風很大,雪很小,他深深呼吸了幾口氣後看向站在旁邊的年輕人。
他知道對方同自己一樣是從那場戰爭中活下來的人,開口問說“你呢,想要跟著風鈴還是我,或是自謀生路?”
張勝緊握著鐵棍,牙齒緊咬。
回憶起五年前,他們一隊人全被張青出賣,漫天的箭雨,幾個營的兄弟全都留在秦軍的軍營,一個都沒能和他活著出來,國破家亡,他們東躲西藏猶如陰暗的老鼠一般,他與陳無聲一樣,隻想報仇。
“我跟著你。”
陳無聲麵帶喜色,這才是他們韓朝的軍人,即使家國山河不在,也不會選擇忘記國恥苟活下去,隻要找到失散的公主和皇子,那他們遲早能夠等來韓國光複的那天。
“黑風寨等人全是鼠目寸光之輩,不堪大任,我們待會趁夜離開。”
帳外足音漸隱,風鈴把燭火吹滅了,濃墨般的夜色漫過牛皮帳,她指腹反複摩挲劍鞘上捆綁的皮紋,忽而拇指抵住鎏金吞口,劍身與鞘口相擦時迸出細若碎雪的清響。
半寸青鋒破匣的刹那,恍若寒潭墜月,刃光在她眼底暈開凜冽的漣漪。
想著明天的事,睡意全無,正如陳無聲所說,她可能不是趙屠對手,可也要親自再試一試,若是死了,那便是她無能,怨不得彆人。
風鈴合上劍鞘,忽而想起一年前在裕豐縣行刺趙屠時身負重傷被一小姑娘救了,那種平靜悠閒的生活,這輩子恐怕是沒機會再次享受了。
每每回想起那段短暫的時光,風鈴總是有些悵然,她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用劍,她更愛在草原與荒漠中,騎著快馬馳騁,享受風與沙吹從身上吹過,那種融彙於天地的感覺令她無比懷念。
思緒動神的瞬間,她嘴角染起笑意,可能更懷念的是那個小姑娘給她做的烤肉
風鈴笑著搖了搖頭,正準備冥想入定,卻察覺到營帳之外似乎有細微動靜傳來,她警惕的緊握劍柄,眼睛死死盯著營帳,過了一會,一團不大的雪球滾竟然擠開圍帳滾了進來。
她一愣,隨後,一顆兩顆三顆四顆越來越多,貌似是某人的惡趣味。
風鈴掀開帳簾,將裡頭的雪球全部丟了出去,左右查看,除了在雪夜中站崗的嘍囉並無他人,正當她疑惑時,又有一顆雪球滾到了她的腳邊。
她順著雪地上的痕跡看去,發現竟是從旁邊的山林中滾來。
風鈴帶上兵器,緩慢又警惕的一步步順著痕跡過去,繞過幾棵古樹穿過山脈崖壁,她看到一個狹窄的洞穴,遲疑片刻,她還是慢慢走了進去。
在踏足洞口的瞬間,她就察覺到裡頭有其他人的存在,而且那種呼吸韻律也在不斷告訴她,此人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
正要拔劍,風鈴鼻子一動,一縷熟悉的異香拂過她鼻間,怔愣著,對方就已經從背後貼了過來。
“小白!”
“許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