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從窗縫滲入,將廳堂染成一片昏黃,屋外風雪呼嘯,雪粒拍打窗欞,像無數細小的鬼手在撓。
李幼白與風鈴的族人圍坐在暖爐旁撕扯著烤得焦香的肉塊,油脂順著指縫滴落,在炭火上濺起細小的火星。
沒人敢靠近這群人。
他們沉默地咀嚼,眼神卻像刀鋒般掃過廳堂,連最囂張的江湖客都縮在角落,低頭啜飲劣酒。
金葉子在櫃台上泛著冷光,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這群人與旁人隔開,那是高門大戶才用得起的硬通貨,尋常江湖客連摸都沒摸過。
李幼白自己吃好,端著一盤肉食上樓,常人總說傷者忌葷腥,卻不知武者之軀早已超脫凡俗。
開穴破限後,每一根筋脈都是貪婪的蛇吞噬著血肉中的精氣,肉食不是負擔,而是燃料,鍛武強身,每天都要食用足夠的肉類才能保證身體強度。
這更能證明,練武要比讀書代價高得多,朝廷的強盛使得武道沒落已經成為時代必然。
門扇推動的聲音驚醒了房內的寂靜,淺睡的風鈴在這輕微嘎吱聲裡快速睜開眼,胸前劇痛將她硬生生從夢境中拽回現實。
她側過身子,眼睛因疼痛而眯起,注意到端著食物進來的李幼白,警惕的神情瞬間全部撤去,她鬆了口氣,從嘴裡將憋在心裡的字給吐露出來。
“疼”
李幼白輕笑了聲,端著飯食過去坐到床邊,看著疼得齜牙咧嘴的風鈴,這會真正意義上有麻醉效用的藥方還沒出現,像此類外傷受了就得忍著。
因活活痛死的人李幼白當年在無名城戰役中見過不少,意誌歸意誌,疼歸疼,意誌再強**扛不住照樣嗝屁。
“不聽我的話,疼死你也是活該。”李幼白不心疼她,隻是一味的幸災樂禍憨笑。
風鈴武道境界不算低,這點傷勢對她而言不過小傷而已,有自己照顧加上天書的功效休息十天半個月就好了,疼一疼她才好,不然不長記性。
“你這什麼話?”風鈴伸出另一隻手故作憤怒推了李幼白一下,隨即平躺在床上不想動彈了。
她回憶著趙屠手裡的火槍,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愁結,“一年不見,朝廷的火器當真是越來越厲害了,錯過了這次,下次再見到趙屠不清楚還有沒有機會殺他”
聽到風鈴還在想著報仇的事,李幼白心中是很難共情的,她沒有特彆討厭甚至是憎惡的人,哪怕有,也都還不到一定要殺死對方的程度。
除非必要,否則她心中連一絲殺念都不會有,也難怪公孫明月會覺得她像個書生。
李幼白放下托盤,拿起小刀慢條斯理地把羊骨上的肉切下,撚起一片送到風鈴嘴前,對方先是嗅了嗅氣味,然後一口吃進嘴裡。
也許是為了報複李幼白剛才說的話,將肉吃進嘴中後還含住了李幼白的細指,使得李幼白麵色古怪起來,接連扯了兩下對方都沒有鬆嘴,就是用貝齒咬住指頭不願鬆開。
李幼白沒好氣的怒瞪了風鈴一眼,對方露出得意的笑來,這才把嘴巴張開將李幼白的手指給放了出來。
“趙屠身為朝廷將領沒有那麼好殺的,北方戰事迫在眉睫,現如今軍隊的重量改過一切,你動了兵部的人,朝廷會把你追到天涯海角,就算報了仇你也討不到好,橫豎都是虧的。”
李幼白說著看了眼自己食指上深深的牙印,不疼,可是大丟麵子,要不是她心軟,保不準要施展碎岩拳,哪怕風鈴崩掉牙齒都不可能咬得動自己一根汗毛。
她這番話,風鈴根本沒有考慮過,從她族人與親人接連被趙屠殺害,這個梁子永遠都不可能解開了。
“你有仇人嗎?”風鈴問。
李幼白繼續割肉喂給風鈴,很快搖頭回應,“沒有。”
“那你便不會懂我的心情。”風鈴吃著羊肉歎息一聲。
李幼白停下動作細細想了一陣,改口道“非也,報仇無非就是一種憤怒的急切,其實你隻要活著總有機會的,彆急著送命那樣毫無意義。”
風鈴悶悶的嗯了聲,側躺過來對著李幼白,將傷口方向朝天,另一條手則枕在腦袋上,有種怡然自得的感覺。
“你要帶我去哪?”她對李幼白將要給她安排的去處很好奇,起碼和複仇這個沉重的話題相比要有趣輕鬆得多。
對於這個問題,李幼白已經想過,風鈴若想光明正大在這世道生存下去,首先要做的就是洗白身份,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投靠朝廷,隻要能端上朝廷的鐵飯碗,外人再想多說,搞小動作也就無所謂了。
“先去中州,那裡有許多與我相熟的人,儘管你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可他們肯定有能力幫你擺平。”李幼白言之鑿鑿,將切完的羊骨放到一邊,端起木碗小口小口喂著風鈴享用米粥。
風鈴眼裡閃過驚訝之色,怪道“你以前不就是個普通的藥鋪掌櫃麼,怎的突然間有如此廣闊的人脈,中間發生了什麼?”
“中間的事你要想聽,不嫌棄我囉嗦的話倒是能當故事說講你聽聽”
李幼白輕笑,自己的過去沒有多少保留價值,回憶起自己講述的三國故事,多少英雄都抵不過黃河濤濤滾滾流,古今多少事,都在笑談中度過了他們的一生。
在風鈴的好奇下,李幼白開始從皇商講起,接著到馬莊,然後是南州府糧災一案,之後又北上南州府攪入公孫家的漩渦裡,一件件一樁樁,有大有小,除了奔赴馬莊販賣丹藥,其餘的事件不一沒有在暗中推動著什麼。
下意識省略掉聳人聽聞的真相,其餘部分,照樣能讓風鈴聽得入神,也許是這種經曆對她來說跌宕起伏,身在西域荒漠裡,如此豐富多彩的事情肯定很難碰到。
等到李幼白說完的時候,夜都已經深了,她停下話頭叫小二送來熱水,幫風鈴解開繃帶重新上藥,把脈診斷一番得知沒有任何問題後,兩人便吹滅燈燭準備睡覺。
躺在床上,李幼白沒有多少睡意,風鈴也沒有,她回憶著剛才小白講的東西,她能從中推斷出許多小白的想法來。
過了片刻,她又翻起了身子,整個人對準睡在外頭的小白,客棧房間狹小,都是一張床,她們兩個姑娘家睡在一塊是剛剛好的,沒有男女之嫌的避諱。
而李幼白與蘇尚同床後破了身子,那種原初的羞澀感倒是不見蹤影了,如今和風鈴躺在一起,不再會覺得尷尬。
“小白,你說天下真能太平,不打仗?”風鈴很是好奇,從她出生開始就聽爹娘說,整個天下就在打仗,等她逐漸長大戰爭依舊沒有停止。
因戰爭而奔逃的人數不勝數,小白口中,對於戰火落難百姓的同情,以及對世俗權貴擾亂世道的反感簡直溢於言表。
她幼時跟隨爹娘在荒漠裡遊蕩,見過不少行商,劍客,刀手,隻是聽著對方談吐與說辭,無一例外都與名聲,錢財掛鉤,直到現在聽起小白說這些話,一瞬間,那種遠大的正氣深深觸動了她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