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庇佑!兩位尊崇的總祭司大人!這十一位西海和部落的工匠,都是技藝出眾的‘工匠大師’。他們分彆掌握打鐵、造紙、製漆、燒陶、木作、造車、築屋、雕刻、麻紡、織染…十種王國亟需的西海技藝!尤其是這位年老的獨臂鐵匠鐵田宗義,可是西海都難求的頂級鐵匠大師!…”
“哦?!讚美主神!好!王國確實亟需優秀的鐵匠,打製武器盔甲,也需要優秀的木匠造船…至於造‘車’?可是陛下神啟過的,由馬匹牽引的兩輪法器?…”
“是!總祭司大人!…車匠車木貞吉會造兩輪的車輛,可以用馬匹或者牛牽引。在修好的土路上,這種兩輪‘馬車’、‘牛車’的負重,至少能達到民夫獨輪小推車的‘二十倍’,並且氣力極長,是陸上運輸的軍國利器!…您看,這一對帶角的配種巨獸,就是陛下點名要的四足耕獸,‘牛’!它的力氣,僅次於北方巨大的犎牛,但脾氣卻遠比犎牛溫和,不僅能拉車運糧,更重要的是能耕地增產…”
“…!竟然有這種運糧的重要利器?還有這種龐然的溫順巨獸?!用車運糧,養牛拉車或者耕地…好,好啊!洛山達,你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
遮洋船停靠在港口,暮色化為夜色,點燃晚宴的篝火。數百武士分成十幾個火堆,魚肉土豆湯散發著濃鬱的香氣,讓帶回的契丹細犬都饞的嗷嗷叫喚。然而,武士們慶祝的呐喊、吃飯的叫嚷,以及從風暴中航海抵達,又一次活下來的“奉獻”與喜悅…都融彙著各種笑鬨呼喊,變成歡快的潮水,徹底淹沒了獵狗的叫聲。
“哈哈!主神庇佑!我們終於順利返航了!那十多米高的殺人巨浪,那遮蔽海天的幽深迷霧,還有那擦著船底過去的淺底礁石…可真是這輩子都難忘啊!…”
“是啊!讚美主神!順利返航,立下功績…我們終於在神國的奉獻圖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等哪天到時候死了,是一定能在紅色神國裡複活的!…”
“讚美維齊洛波奇特利!來來來,再吃一碗!把這西海大陸的酒水,兌在大缸裡,讓所有人都來嘗嘗味道!…”
信仰驅動著武士,酒水讓部族高興。當吃飽喝足之後,部落時代的歌聲,就無拘無束的響起,飄蕩在極北的鯨島,好似那群鯨的鳴唱。而那些含蓄小心的東亞工匠們,也慢慢放開心懷,直到也跟著這些“不凶惡的鮫人”,唱起家鄉的短歌。
“啊哈哈!Ticualtzininoctli,我們飲下美酒!Ticualtzininxoc,我們享受花朵!Ticualtzininyolotl,我們心中歡愉!Tocuicatl,tocuicatl!歌唱吧,歌唱吧!…Ipanālticpac,在遼闊的遠方,Ipan&niquiliztliixiptli,在死亡的儘頭!~~”
這是納瓦武士的歌聲,總是奔放有力,如花般絢爛,又蘊藏著即將凋零的短暫之意。畢竟,武士的生命,往往隻有三、四十歲。從二十歲的廝殺開始,走向三、四十歲的衰老或戰死,匆匆不過十幾年的“花期”而已。而在這溝通西海大陸的危險航程中,他們的平均壽命甚至會更加短暫,更加的絢爛與虔誠。在危險紛亂的世界,他們發自內心的靈魂寄托,唯有真正漫長與安寧的“死後神國”!
“呀咿呀!Iluulixtaangis&nungiiax,我們的土地!Aangiskiduugisax,我們的食物!Aniiqangisax,我們的歌聲!…”
這是蘇格皮亞水手們的歌聲,總是簡短悠長,重複回述,像是反複的潮水和溪流。作為阿拉斯加海岸的原住民,他們的生命更加短暫,往往不過二十出頭而已。而在船隊中,這些高大的部族水手,平均年齡甚至還不到二十歲。對於生死,他們並沒有太多的認知。生命不就是茫茫海上的小舟嗎?劃到哪就是哪,停下了就沉入海中,就像自然循環的夏冬…此刻,那一張張淳樸的部族臉龐,滿是洋溢單純的笑容,隻為一個吃飽喝足的好晚上,為部族村莊的興盛而高歌!
“嘿呀嘿!朝日升起來,稻田金光開。米飯香噴噴,酒滿大碗來。阿爺笑,阿婆唱,大家一起跳,跳到月兒白!…”
這是和人工匠們的歌聲,雖然是鄉野的田歌,但也朗朗上口。作為和國京畿的工匠,他們的平均壽命,比和國農人好上不少,大概也能到三、四十歲。隻是和國鄉人貧窮困苦的生活,哪怕在京畿地區,也和大明朝鮮都沒法比。而眼下,他們去國萬裡,熬過了無儘的“誌那都比的息吹”,渡過了可怕的“大綿津見的怒浪”,便已經知曉,此生再也沒有回去故鄉的可能。所以,幾位大匠唱著唱著,就老淚縱橫,又連忙擦掉淚水,努力笑著歌唱。
“…阿爺笑,阿婆唱,大家一起鬨,鬨到天亮亮!…讚美喂起蘿卜的大神靈!”
等和人工匠們唱完,眾人期待的視線望來,就隻剩下孤零零的朝鮮醫女彩善。彩善瞬間臉色通紅,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唱些什麼。
“來,不要怕。先飲一杯酒,再開始唱吧!”
看著這位小鹿一樣的“女巫醫”,洛山達笑了笑,遞過去一杯果酒。而後,他轉過頭,對兩位笑吟吟的總祭司大人,恭敬低聲道。
“她就是西海大陸,朝鮮大部落出身的‘女巫醫’,具有西海大陸的‘醫術’…是陛下點名要的,能治療‘邪魔瘟疫’,會研究那個‘種痘法術’的…嗯,‘大巫醫’!…”
“哦?!!陛下預言中,會‘種痘’的西海大巫醫?…”
“咳…尊敬的總祭司大人!她目前可能還缺少…嗯…巫術‘原料’。據她說,種痘要用活人‘育苗’,一次次削弱毒性,得到‘痘苗’後,才能‘種痘’。而培養‘痘苗’,大概要幾年時間…”
“噢!原來如此,是還需要育苗的祭品嗎?…不錯了!已經很不錯了!洛山達,你能把‘西海醫師’帶回來,是真正的大功一件!這是陛下關注的要務,我會儘快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去,親自寫信,向陛下告知此事的,尤其稟告你的功勞!”
“啊?為我親自表功?!這…感謝您!總祭司大人!真心感謝您!…”
博識者米基滿意點頭,極為親近的拍了拍洛山達的肩膀。洛山達頓時受寵若驚,低頭行禮,一時也沒品味出米基話裡的隱藏含義。而另一側,奇美爾含笑不語,輕輕抿了口酒,注視著俏麗羞澀的“醫女”彩善,若有所思。
“唔…彆的我也沒學過…我學過的隻有濟生院裡教的…那我…就…就唱一首宮中的《長春樂太平頌》?仿自上國的樂府雅樂…這是以前宮中的貴人們最喜歡聽的,尤其要有‘六佾’,三十六名歌女齊舞,必須唱古音的漢話…而我也常被貴人們選中,作為‘六佾’舞女之一,獻舞歌唱…”
所謂“六佾”,就是六行六列,複合藩國諸侯禮儀標準的舞蹈。這個時期的李氏朝鮮,可沒有逾矩冒犯宗主大明,召開“八佾”天子規格舞蹈的膽量。不過宴會上喝高興了,關起門來弄一場“長春樂舞”,讓歌女醫女們唱一唱“太平頌歌”,從而模仿上古周禮,暗戳戳自比“聖賢君臣”,過一把“聖皇帝雅樂”的癮…那還是經常乾的。
這種儒家道德上“自比聖賢的精神愉悅”,對朝鮮君臣來說,恐怕比元廷放縱的“十六天魔舞”還要暢快。若不是東亞儒家文化圈中的君主臣子,大概是沒法領會其中妙處的。
“主神庇佑!彩善,不用擔心。大家都很高興,不管唱什麼都行!”
於是,在眾人善意的目光下,彩善捏住了衣角,咬了咬嘴唇,深吸口氣。隨後,她看著蒼茫的北極星空,環顧無垠的極北之海,在恍若上古的淳淳之風中,跳起了真正的“樂舞”,唱起了古漢語的“雅樂”。這一刻,時光倥傯,仿若回到了兩千年前的上古,殷商逝去,宗周興起,宗廟初建,而雅樂生焉。
“天地開辟,萬物化生,聖德高遠,太平盛世。
君臣和樂,百姓安樂,此樂何如,福哉斯世!…”
“太平盛世,萬民和樂,君德高遠,百姓安樂。
山川美麗,豐年已至,此何其福,此何其福~~”
兩段雅樂歌舞唱完,篝火的晚宴為之一靜。奇美爾眼神閃動,仔細品味著這其中的莊重之意,頓時生了參考西海“祭歌”,為主神編纂肅穆歌舞的心思。而當彩善唱完,又下意識的遵從“雅樂規矩”,向上首的祭司們“合膝跪拜”,行了個端莊跪禮。這倒讓祭司們有些坐立難安,連忙讓彩善起來,安排了上首的座位。畢竟,中美洲的巫醫不分家。若是這一位“西海醫師”,真能有救治瘟疫的巫醫之術,那未來在王國的前途,恐怕也不會亞於他們…
“主神庇佑!今夜歡慶讚美!慶祝風鼓白帆,船隊歸岸光明!讚美主神指引,我們度過黑夜!…”
“儘情唱吧,跳吧!直到黎明到來,主神的晨曦浮於東海,再在光亮中酣睡!…”
&nati!感謝主神!感謝主神!…”
“Wiinaqutukut!我們勝利了!回家啦!…”
“神よ!神啊!神呀!…”
這一刻,在極北地的雪山鯨島上,一千多部族的喊聲,不同的語言,都在夜空下儘情宣泄,升上向往的夜空。然後,那天上的星辰,仿佛也被宴會喜悅的歡聲,牽引而下。如同主神的賜福,讓那一雙雙或是淳樸、或是凶悍的黑色眼睛,都綻放出了神彩!
這一夜,星光在瞳孔中閃耀,歡歌笑語,回蕩在世界儘頭的海邊。直到長夜過去,晨曦落入迷醉的雙眼,猶如母親的撫慰,讓眾人呼呼大睡,心中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