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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敖包相會,吃人還是被吃?(1 / 2)

敖包之前,旗幟飛揚,白骨森森。祖瓦羅與阿力佇立凝望,卻無人能看穿時間,看到曆史的未來。他們隻能依靠自己的經驗與視野,去想象某些可能,然後再決定命運的選擇。

“祖祭司!您是一位仁厚的祭司,但北地的法則,卻常常與仁德無關。土豆能在極北的地方種植,遠比小麥更加耐寒,是真正的軍國重器!對於它的傳播,請您一定要謹慎。雖然,我們隻要在女真之地種下它,它就遲早會傳出去。但有黑水林海的阻隔,這個時間能夠拖延上十幾二十年,直到我們手中的部族力量,能依靠這難得的優勢強大起來!”

說到這,阿力真心實意,很有些嚴肅的開口道。

“土豆一旦傳出去,首先壯大的,就是靠近水源的北方諸部。朵顏三衛占據嫩江,海西女真占著大江中遊,實力都會迅速膨脹!他們都是我們的鄰居,在這東北苦寒之地,在我們的實力未曾足夠強大前,出現極為強大的鄰居,恐怕絕不是什麼好事!”

“而在往後,土豆傳入大江上遊的呼倫海子,還有漠北的北海子,以及傳入漠南河套,西寧的西海…都會讓那些地方的蒙古諸部實力陡增,大大增強草原上的實力!小王子本就在河套招募漢地逃人耕種,朝廷數次發兵出關‘搜套’,卻都被韃靼本部擊敗,對河套諸部無可奈何。最後隻能嚴厲約束邊境,連遼東鎮都發文,禁止逃人入蒙古地…若是小王子得到土豆,那河套這道朝廷的要命傷口,還不知會潰爛到什麼程度…”

“主神見證!貿然傳播新作物,所帶來的南北改變,是我們的實力完全無法把握的!而草原諸部以力為尊,以我們目前的力量,恐怕很難借機傳播主神信仰,隻會讓密教的僧人得利。甚至,把土豆傳入大明和日本,也必須慎之又慎,慢慢等待時機…”

聞言,祖瓦羅沉吟不語。他思索片刻,詢問道。

“阿力,你是說…先利用土豆的獨有優勢,儘量壯大我們的力量?而傳入蒙古、大明和日本,傳入這些南邊的強大部族,都要慢慢來?…”

“對,主神見證!像是這樣的軍國重器,無論是傳入蒙古、大明還是日本,都得找個最好的時機,換回最有利的條件。就像您之前的想法一樣,對蒙古和日本,自然是用它來傳教!而對大明,這是見覲見皇帝當麵朝貢時,都有足夠資格獻上的‘重器’,來換回足夠的‘封賞’…但無論是傳教還是封賞,說到底,還是得我們有足夠強大的實力,才能承擔!否則,我們就像持著黃金,行走在鬨市的小兒,貿然出現在各方眼前,絕不會有好的結果”

“這樣啊!.”

祖瓦羅默然不語。好一會後,他才點頭道。

“阿力,感謝你的指點。這些西海的大部落,實在是過於強大!而我們目前的力量,與他們相比,不過是牛馬旁渺小的蟲鼠…還是繼續招募部族,換回馬匹,獲得更多的實力…再來說這些後續的發展吧!願主神庇佑!”

“呼…願主神庇佑!…”

虔誠的祈禱聲,在敖包前響起,充滿了對於未來的希冀,也正視著實力弱小的現實。在真正的龐然大物麵前,王國傾儘全力的兩百甲兵,隻是東亞大陸上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

不過,對於黑龍江中遊的河邊部來說,這朵浪花卻是足夠驚人,甚至能將整個部族淹沒。但好在,雙方結成了“婚姻”,互相接觸了數日,勉強建立了最基礎的信任。而一直小心觀察的酋長敖哈拉,也終於借著一個“合適的時機”出現會麵,邀請幾位“大部落貴人”,參與敖包前的“九月初九祭長生天”。

“盛在盅裡的是羊奶美酒,

主宰萬物的長生天啊噅,

請交杯換盞,享用這酒中精華。”

蒼涼的祭歌在草原上響起,九輛勒勒車停在敖包周圍,插著五色的旗幟,遵循“九方之位”。四百多部落民也聚在一起,騎著馬趕著牛羊。這處祭天的敖包,不在忽裡平寨,而是在寨子外十裡的山坡上,在一顆很大的大樹下。而敖包前則放了一個毛氈,上麵綁著兩頭羊,周圍則放上了好幾盅羊奶酒,獻給天空的大神靈。

這個時代,蒙古諸部祭祀長生天的時間,一般是大年初一的新年祭,四月初八的春祭,七月初七的夏祭,還有九月初九的秋祭。具體的時間,各部落習俗不同,可能會有所差異。但對於祭禮的重視,則是各部相同的。每一次祭長生天,都會曆時三天三夜。而在這個時候動刀兵,就會“受到天神的懲罰”,也會受到祭祀之地“樹靈的詛咒”。

“…?這個敖哈拉,可真是隻狡猾的狐狸…生怕我不懂祭天的忌諱,還派個人過來解釋?…”

馬哈阿骨打騎在馬上,眯著眼睛,看著跪在草地上,剛剛講完祭祀儀式的女真奴隸阿勃。在他如虎的目光下,阿勃瑟瑟發抖,頭貼著泥土,哼都不敢哼一聲。

“哈!你也是黑水林海中的女真漢子!怎麼變成了河邊部的奴隸?…”

“稟那顏…我…我從小出生在部落裡,我的阿媽是女真牧奴,阿瑪不知道是誰。長生天庇佑!族裡的酋長老爺收了我,讓我當個那可兒家門奴隸,不是孛斡勒那種底層牧奴…”

毫無疑問,這個時代的蒙古諸部,仍舊處於奴隸製的氏族社會中。為了麵對部落食物不足的困境,為了應對牧群大量波動帶來的人口波動,那麼一個吃的最少、乾的最多、隨時可以拋棄的奴隸階層,就成為了部落適應草原環境的必然。

孛斡勒底層牧奴,就是部族“用來燒火的柴草”。他們乾著最為繁重的牧活,吃著四分之一丁都不到的食物,如同馴化的兩足牲口,是等同於牧群的生產資料。他們長期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根本活不了幾年,就會燃儘死去。而一旦白災降臨,或者出現饑荒,他們就是第一批被拋棄餓死的人。他們在漢地的史書中,往往還有另一個名字,“驅”、“驅口”。驅口的來曆,往往與頻繁的部落廝殺有關,多是抓捕的俘虜,以及攻破敵對部族後留下的婦孺。草原上甚至有專門的奴隸部落,大部落會在缺乏牧奴時,派出騎兵抓捕他們,來補充最底層柴草的消耗。

至於那可兒家門奴隸,則要地位高上許多。他們一般是貴人們的貼身伴當,是當成親信武力培養的,很像是聯盟的家族武士,南邊大明的家生仆人。

實際上,在三百多年前,鐵木真一統草原,創建蒙古部族的年代,一度大量釋放了孛斡勒牧奴,並且寬恕了兀良哈這樣的“奴隸部落”,讓無數草原底層的奴隸獲得了晉升通道,從奴隸成為軍戶。而當鐵木真變成了成吉思汗,開啟可怕的征服浪潮後,草原上的遊牧諸部,也從鬆散的奴隸製部落聯盟,發展成為了封建體製的帝國。從此,這片草原上幾乎所有的遊牧民族,都被變成了蒙古,形成了統一的蒙古部族意識。

然而,蒙古的黃金時代其實極為短暫。從元代開始,大量的蒙古軍戶又迅速破產,變成了奴隸“驅口”。被販賣出海的蒙古奴隸之多,讓元廷都看不下去了。而後朱元璋起兵北伐,大量蒙古釋奴加入南方義軍,一同反對北方漢人世候、色目將領、漢化蒙古貴酋拚命維係的元廷,也算是一大奇景。

等大明收複大都,北元逃回草原,失去了漢地的生產力輸入,蒙古諸部就又一次退化到了奴隸時代。因為草原的生產力現狀,根本無法維係封建帝國,必須把很大一部分部落民,變成隨時燃儘的奴隸才行!

“那可兒家門奴隸,也是奴隸。當奴隸有什麼好的?阿勃,你是個女真漢子,做什麼蒙古人的奴隸?…站起來!從今往後,你就跟著我吧!”

“啊?那顏大人?這…酋長那裡?”

聽到這樣的要求,女真奴隸阿勃麵露茫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從小都是在蒙古部族,按照家門奴隸培養的,骨子裡早沒了野性,必須依附於一個主人才行。而馬哈阿骨打看著這個翻譯,嘴角微微揚起,厲聲道。

“阿勃,敖哈拉酋長不敢說什麼。在我麵前,他沒那個膽子!你會蒙語也會女真話,就跟著我身邊,先做個翻譯吧!…”

“.是,是…那顏大人…”

“叫我額真!…”

“…是,額真…”

“大聲點!”

“是!額真!”

“哈哈!這把鐵刀,賞你了!…”

“!!…”

三言兩語,阿骨打就強收了一個知曉河邊部內情的女真翻譯,確實是如虎一樣的蠻橫,也是如虎一樣的精明。而直到這時候,他才眯著眼睛,問道。

“阿勃,敖哈拉召集了整個部族,弄出這什麼秋祭來,還邀請我們參加…他是什麼個想法?”

“酋長他…他想和您,談一談征丁、征馬和征糧的事情,就是您之前和布勒老爺提過的…隻是借著秋祭的時候,好說話些!不管談成什麼樣,長生天和樹靈都看著,不至於動刀兵…”

“哈!這個狡猾的家夥…看來,確實是有想法的!…”

馬哈阿骨打哈哈一笑,指著不遠處敖包前的數十騎,看向身邊的祖瓦羅與阿力,笑著問道。

“祖!阿力兄弟!我們過去,會他一會?…”

祖瓦羅與阿力對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接著,三人便齊齊策馬,帶著三十個女真騎兵,奔向旗幟飄揚的敖包。

“盛在壺中的是馬奶美酒,

主宰萬物的慈祥父天啊噅,

請開懷暢飲,享用這酒中佳釀!”

河邊部的“幻頓”祭者搖著單鼓,唱著祭歌,呼請叫天。祖瓦羅仔細看著這些蒙古祭者的儀式,記錄著他們的舞蹈和姿態。而馬哈阿骨打直接縱馬到大樹下,跳下馬來,大步走到敖包前。敖哈拉已經一臉笑意,恭敬的行了一禮。接著,他拿著一把部族傳承的鐵刀,指著兩隻羊道。

“阿骨打貴人!這兩隻羊,你一隻,我一隻,我們一起割下羊頭,獻給長生天?”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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