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陳跡沒聽他說什麼,隻是在孤立無援處又落了一子。
像是執著的有些不服輸,又像是孤絕的癡。
中年人一怔,隨一子。
陳跡再落一子。
中年人再隨一子。
卻見雙方你來我往,陳跡在第七十二手時,竟從孤立無援中殺出一條血路,與另一片孤棋練成一片。
中年人眼睛一亮,讚歎道:“吞龍?這是什麼下法?”
陳跡抬頭看他一眼:治孤。
所謂治孤,便是在孤立中利用對方棋型的缺點,使自己的孤棋殺出一條活路來。
往往一粒孤子,卻能反過來破壞對手的大局。
陳跡曾獲洛城圍棋比賽二等獎,靠的便是一手劍走偏鋒的治孤之術。
陳跡沒有什麼大局觀,他隻有一股子執拗。
他學著對方方才的語氣,慢條斯理說道:“世界之大,豈能無容身之所?隻有狹小的空間,沒有狹小的胸懷!”
中年人樂了:“怎麼還教訓起我來了!”
陳跡平靜說道:“沒有,我說的是棋。”
其實他是有氣的,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自己不知道過去的身世,處處被人牽著走。
如今好不容易送走癸與吳宏彪,好不容易能踹口氣了。
卻又有人找上門來。
然而就在此時,姚老頭領著佘登科從門外走進來。
佘登科背著藥箱,喜氣洋洋道:“陳跡,你不知道剛剛那老頭明明氣都斷了,結果師父兩針下去,立馬醒轉……咦?”
中年人轉身看向門口,笑著說道:“姚太醫,許久不見了。你這個小徒弟的棋藝不錯,比你強。”
姚老頭看了陳跡一眼,“那倒是稀奇了,你怎麼孤身一人來了?”
“來幫我把個脈吧,近來身體有些不舒服!”
姚老頭瞥他一眼:“出去籌備個糧草,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陳跡一怔,等等?
籌措糧草?
籌措什麼糧草?
卻見中年人在櫃台對麵坐下,滿麵疲態,勉強笑道:“我搜·索·妙·味書·屋看青山完整版。等剛到江南,征稅便有人抬著自家媳婦的屍體來到衙門前,說是被我們征稅逼死的。南方士紳如今將我們當做敵寇,聽到些風吹草動,便想方設法抵抗,征稅不易啊。”
姚老頭一邊走到櫃台後麵,一邊平淡道:“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他們怕的其實不是征稅,而是怕你們想重新丈量田畝。”
陳跡越聽越不對勁,自己很明顯認錯了人。
這是誰?
風塵仆仆,衣衫襤褸的,難道是某位稅官?
亦或者是……
中年人伸出手腕放在櫃台上:“不過糧草還好解決,無非多費些周折,多動動嘴皮子,但前線要的糯米,卻是難倒我們了。”
姚老頭以三指搭在中年人脈搏上:“找不到糯米?”
中年人解釋道:“今年被景朝破壞的城關太多,需要大量的糯米砂漿來壘砌城池。今年夏天一場水災,許多人家連飯都吃不上了,如何還能騰出糯米去修築城牆?”
說罷,中年人歎了一聲:“其實糯米本也是夠的,可惜初秋那一批被京城截留,送去給陛下修繕仁壽宮和陵寢。”
陳跡疑惑,這位中年人似乎和師父關係非常好,竟然什麼話都往外說。
而一向避諱胡言亂語的老頭,也沒阻止對方說下去。
他知道這年頭糯米屬於戰略物資之一。
因為修繕城牆所用的粘合材料,都是現場用糯米與熟石灰、石灰岩混合熬製。
糯米砂漿裡的支鏈澱粉有著極好的粘合作用。
三年之後,一旦糯米砂漿鈣化,修繕的建築更是可以曆經上千年不倒。
但這個時代,許多百姓連飯都吃不飽,糯米是救命用的糧食。
若用來修城牆,百姓便要餓死。
此時,中年人咳嗽幾聲,姚老頭對陳跡吩咐道:“倒杯茶來。”
陳跡進了廚房,端了杯溫茶,放在中年人麵前,低著頭,低眉順眼道:“您請喝茶。”
中年人抬頭笑看陳跡:“怎麼突然這麼客氣的用敬語了,剛剛不還教訓我呢嘛?”
陳跡尷尬道:“剛剛確實是在說棋,沒有教訓您的意思!”
中年人抬手隔空點了點他,笑著說道:“少年人有點張狂意氣是正常的,不必如此謙卑。”
陳跡趕忙說道:“沒有沒有,不張狂。”
姚老頭納悶:“剛剛發生什麼了?這小子口出什麼狂言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少年時誰不這樣,我年少時也常常去找您治傷。跟著陛下打二皇兄時,陛下明知道打不過,還非要讓我先上,害我被揍得老慘了。”
陳跡倒吸一口冷氣。
終於可以確定,這是靖王。
但是,他怎麼也無法將麵前這樸素中年人,和那座巍峨遼闊的靖王府聯係在一起。
沒有架子,沒有脾氣,仿佛一個普普通通的鄰家員外,與想象中完全不同。
此時,靖王看向姚老頭:“我的身體如何?”
姚老頭淡淡說道:“給你開幾副藥,搜·索妙·味書·屋看青山完整版。修養些時日即可。但最近不要再往外跑了,再不休息,恐怕會出大問題。”
靖王搖搖頭:“有些事,耽誤不得,明年開春,景朝騎兵還要南下,若是在那之前修不好城牆,崇禮關丟了會死很多人,連京城都岌岌可危。”
姚老頭寡淡道:“我也就隨口一勸,聽不聽還是你的事,不過我建議你留在洛城,正好也管教管教世子與郡主,生的把心玩野了,再玩出個三長兩短來。你不在的這些日子,世子與郡主天天半夜翻牆出去玩,吵得我老人家休息不好。”
陳跡:啊?不是,老登你怎麼背後拍人黑磚。
他轉頭看向靖王,卻發現靖王的麵色更不好了。
靖王緩緩問道:“他們幾個最近鬨出什麼嗎?”
話還沒說完,卻聽後院傳來動靜,似是有人正翻牆過來。
緊接著,世子聲音傳來:“奇怪,明明咱爹人沒回來,依仗卻先回來了。也不知道擺這烏龍做什麼,害我平白多翻一次牆。陳跡,來一起推牌九啊。看我今日大殺四方,將你們贏得乾乾淨淨。”
“嗝”
世子走到醫館正堂,看見靖王的瞬間,竟是嚇得打了個嗝。
靖王把玩著手中的白棋,語氣平靜,不怒自威:“翻牆?牌九?”
世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爹,都是小和尚帶我翻的。不關我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