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萬裡縞素,如人間白頭。
陳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醫館的,也忘了自己這次有沒有說『我回來了』。隻是走近醫館的刹那間,他終於收斂起自己那張笑得麻木的臉。
明日迎仙樓,宴請數十位同僚,慶祝他遷升海東青。
按金豬所說,從此以後,便是一縣縣令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的,沒有滔天背景的小城知府也不敢造次。
該高興嗎?
當然該高興,他在這世界終於站穩腳跟了。他應該特彆高興,大大方方的高興!
可高興之後呢?
姚老頭站在櫃台後麵,看著他頭上、肩上落著積雪:「丟了魂了?去把我屋子裡的爐火燒上。」
陳跡輕輕嗯了一聲,往裡走去。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馬車停下的聲音,有人來到門前客氣問道:「勞煩問一下,哪位是陳跡?」
陳跡慢慢轉身:「我是,怎麼了?」
卻見一位掌櫃領著小夥計走進屋來,滿臉堆笑道:「在下是李記製衣鋪子的掌櫃,您還記得嗎,先前郡主在我們那給您定了幾身衣服:兩件立領大襟,兩條冬日的棉褲,兩雙皂靴,一頂瓦楞烏紗帽,還有一件狐皮大氅。按照郡主吩咐,她說您不喜張揚,所以狐皮是縫在裡麵的,外麵則是用上好棉布做了料子...」
陳跡怔怔的看著小夥計懷裡捧的衣物,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掌櫃繼續自顧自說道:「對了,郡主還交代,在衣服裡縫了六枚金瓜子做衣服墜子,讓衣袍看起來更挺闊。她說了,方便您應急用。」
小夥計走上前來,將衣服放在陳跡懷裡。
掌櫃笑嗬嗬道:「錢已經由郡主付過,若您無事,在下便告退了。若衣服有不合身之處,小店永遠免費修改。」
他等著陳跡回話,可陳跡隻是低頭盯著懷裡的衣服久久不語。
直到姚老頭丟來一枚碎銀子:「回吧。」掌櫃趕忙誒了一聲,轉身離開。
姚老頭站在看著陳跡背影,忽然長歎一聲:」..你小子晚上還在家吃飯嗎?」
「不吃了師父,」陳跡抱著衣服走進寢房中,出來時,他看著杏樹上的紅布條有些怔然。
許久後,陳跡搬來梯子,爬到樹上摘下了屬於白鯉的那一根布條,慢慢解開。卻見裡麵寫著一行雋秀小字「與君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他看著這行小字,目光仿佛穿過磅礴大雪,與那一日杏樹下的白鯉郡主對視。
杏樹上的紅色在腦海裡綻放,如記憶裡的錨點,變成腦海裡的年輪,舊時與新日從此不同。
陳跡將紅布條揣入懷中,出門翻身上馬,大雪裡飛馳的駿馬與少年郎,就像說書先生故事中的人物,都是江湖裡的不歸客。
48848翠雲巷裡。
陳府管家正在指揮小廝掃雪:「把大雪掃乾淨些若老爺從府衙回來滑了跤,小心你們的皮。」
此時,一架馬車緩緩駛進翠雲巷,陳禮欽掀開馬車走下馬車。隻見他一身鮮亮的紅衣官袍,眉宇間卻沒了往日的威嚴,反而陰沉得壓抑。
劉家謀反已平定,可他寫下的討賊檄文,卻與那位馮先生一起消失了。
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若真有人拿討賊檄文追究,他與劉家便是謀反同黨。
陳禮欽不知道該與何人商議此事,也無法商議此事,隻能將此事壓在心中。
管家見他回來,趕忙對府內喊道:「老爺回來了!」
陳府內,正有一位端莊典雅的婦人迎來,隻見婦人站在門檻內溫聲道:「老爺近些日子有些咳疾妾身已命人燉好銀耳梨羹,您趕緊進屋趁熱喝了吧。」
陳禮欽無聲的點點頭。婦人又溫婉道:「老爺,問宗如今將自己鎖在屋中,連他的丫鬟女使也不讓進,今晚您與他聊聊,看看是否有什麼心結。」
陳禮欽應了一聲。
下一刻,巷子外傳來馬蹄聲。
陳禮欽轉頭,愕然看向馬上的陳跡:「你怎麼回來了?」
門檻內的那位婦人看見陳跡,也柔聲問道:「突然回來是有什麼急事嗎,是不是缺了銀子用?」
眾人目光中,陳跡馬蹄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