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空氣冷得刮骨,張拙一身青色大襟,遙遙朝陳禮欽揮手,臉上帶著與老友重逢的親切笑容。
陳禮欽卻麵色微變:“張大人,恕在下直言,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非要一同返京?”
張拙爽朗笑道:“陳大人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我在洛城是搭檔,又是一同遷升。若不一同返京,讓旁人看了以為咱倆都沒有胸襟氣度,容不下彼此呢。”
陳禮欽沒好氣道:“張大人莫要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你我二人並無私交,還是不要一同啟程的好。”
張拙捋了捋胡子,饒有興致問道:“陳大人可是擔心有我在陳跡身邊,將你這個做父親的比下去?”
陳禮欽怒道:“張大人莫要無端揣測!在下是見你張家車隊鱗次櫛比,實在不敢親近!”
陳家重聲譽、重門楣,自詡清貴。張拙如此明目張膽的拉著上百車財貨離任,陳禮欽怎麼可能願意和張家一起啟程?
屆時被人看見了,說不定還以為這是他和張拙一起貪墨的!
張拙也不生氣,他上前幾步想要拉起陳禮欽的手以示親近,卻不防陳禮欽趕忙將手縮回了袖子:“張大人有事說事,莫要動手動腳!”
張拙樂嗬嗬笑道:“陳大人莫要多慮,稍後你陳家車隊走前麵,我張家跟在後麵,保持一段距離,這樣便不會有人誤會你啦!”
陳禮欽狐疑起來:“張大人,你為何非要與我同行啊?”
張拙笑著拍了拍他肩膀:“陳大人馬上就要入東宮官署,張某提前和未來的從龍之臣親近親近難道不行嗎。陳大人,你如今代表的是太子,難道你要替太子將我張家、徐家拒之千裡?太子知道此事嗎?”
陳禮欽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近些年奪嫡之爭愈演愈烈,太子、福王、安王之間的傳聞早在坊間成了閒談野話,這種時候太子自然是希望助力越多越好吧,徐家一直未在奪嫡一事上表明態度,若自己與張拙交惡,太子會怎麼看自己?
想到此處,陳禮欽竟真的被張拙拿捏住,無從反駁。
張拙哈哈一笑轉身離去,他沿著陳家車隊往後走去,高聲問道:“陳跡,陳跡!你在哪輛車上呢?”
陳跡輕輕掀開車簾,跳下馬車拱手道:“張大人。”
張拙湊近,聲音壓得極低:“王崇理之死,有沒有查到你身上?”
陳跡也壓低了聲音:“回稟張大人,此事並未查到我身上。”
“沒有就好,昨天一晚上都沒睡著,生怕再有什麼風吹草動,”張拙鬆了口氣,繼而慎重囑托道:“如今靖王案本就懸而未決,王崇理身份敏感,他這一死牽扯甚廣,一路北上到處都是密諜司的諜子設卡盤查,屆時還望你出麵,莫讓他們開箱查驗我張家財貨。這上百車的財貨,務必安全送抵京城,不然我張某人性命堪憂。”
陳跡恍然,原來張拙是想借自己海東青的身份保駕護航,所以才早早等在這裡。
他誠懇道:“知曉了請張大人放心,在下一定護送張家財貨抵京。”
正當此時,卻見張夏一身火紅色的衣袍,牽著棗棗走來,將韁繩遞到陳跡手裡。
陳跡疑惑道:“張二小姐,這是做什麼?”
張夏摸了摸棗棗的臉頰解釋道:“我娘不讓我騎馬招搖了,我想著你肯定也不是窩在馬車裡的性子,便將棗棗借你幾日,到京城再還我。”
說著,她拍了拍馬鞍,指著橫在馬鞍前的一支長條布袋低聲說道:“你先前托付給我的刀就在這布袋裡,我見它一直沒有刀鞘,便尋人給你打了一副……我也不確定你喜不喜歡那刀鞘的樣式,若是不喜,以後再尋機會打一副更好的。”
鯨刀。
五尺五寸長的刀身幾乎與人等高,格外醒目。陳跡先前沒法將刀帶回陳家,便寄存在張府之中,委托張夏幫忙保管。
有人曾許諾幫他配一副刀鞘的,卻沒來得及,他便沒再惦記配刀鞘的事,沒想到張夏幫他做了。
張夏繼續說道:“馬鞍旁的褡褳裡,還有一些烏心記做的牛肉乾,糖漬鋪子的果脯話梅,路上閒著無事可以吃一吃。”
陳跡伸手摩挲著布袋:“多謝張二小姐。”
張夏大大咧咧笑道:“你幫我張家良多,客氣什麼。而且我不都說了嗎,咱們可是在龍王屯裡過命的交情呢。”
說話間,卻見張拙發妻徐氏施施然從茶館裡走出,張錚沒了往日跳脫,老老實實跟在後麵。
徐氏衣著簡樸,一襲白色大襟沒有繡上繁複的紋路,也沒有金絲、銀絲鑲邊。頭上隻隨意插著兩支木發簪盤起,並不像梁氏那般張揚。
她從容走至陳跡麵前,溫和笑道:“你就是陳跡?”
馬車裡,小滿見徐氏走來,當即掀開窗簾,支起耳朵偷聽。
車中木箱子傳來響動,她趕忙坐在木箱子上,以免蘇舟突然鑽出來。
馬車外陳跡拱手作揖:“回稟夫人,在下便是陳跡。”
徐氏沒說話,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這才緩緩開口:“聽說你先前在姚太醫那裡當學徒,近來想回陳家治學,考個功名?”
隻此一句話,陳跡便知張拙並未將自己的事情告知徐氏……難道張拙不信任自己妻子?
張拙在一旁打哈哈:“夫人,時候不早了,我們回車裡吧。”
徐氏輕輕斜他一眼,並未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