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的月光是銀色的,照得人間清冷。
四匹馬穿梭在土屋與小路之間,卻聽“籲”的一聲,陳跡勒住韁繩,回頭去看身後空無一人的街道:“太子應該沒有派人來找我們,已經甩掉了。”
他披著黑色大氅,烏雲被他攏在大氅裡睡得香甜。
小滿騎著小矮馬跟在後麵,好奇問道:“公子,我們為什麼要悄悄溜走啊?”
陳跡頭也不回的回答道:“李玄、齊斟酌有勇無謀,陳大人又不是個有急智的能吏,太子想要查殺良冒功案,怕是得靠自己了。這也就罷了,如今有人在暗中算計太子與邊軍,我們若再跟著他們,搞不好要一起倒黴。”
張錚感慨道:“羽林軍好歹也是禦前禁軍的門麵,不知為何要啟用這麼多勳貴子弟。那齊斟酌以前在皇城根都是被我們攆著跑的,如今也騎上羽林軍的白馬啦。”
張夏瞥他一眼:“用勳貴子弟也不全是裙帶關係的緣故,而是要用他們的忠誠。羽林軍值守宮門,乃是最要緊的地方,這種職位絕不能用無牽無掛之人。若是啟用一個光棍,他犯了錯,朝廷想誅他九族都難。”
她轉頭看向陳跡:“跟在太子身邊會有危險?”
陳跡點點頭:“我懷疑今晚給陳家下毒的並非邊軍,而是景朝軍情司的諜探所為。”
張錚一驚:“諜探?”
陳跡解釋道:“如我之前所說,邊軍沒有動機做這件事,固原城中的地頭蛇也沒動機做這件事。但如果是景朝諜探為了挑撥太子與邊軍之間的矛盾,便能解釋得通了。隻是太子身邊的人好像認準了邊軍似的,沒往其他方向推斷過。”
此時,張錚攥著韁繩笑道:“也是奇怪,太子身邊怎的一個可用之人都沒?難怪他著急調陳大人過來。”
陳跡想了想問道:“太子提到的齊先生是誰?為何沒跟著太子來固原?”
張夏搖搖頭:“不知道。我們對宮裡的事所知甚少,父親和叔叔也不曾提及過,他們對國儲之事諱莫如深。”
她沉思數息猜測道:“若要我猜測,先前太子當副學政時、查私鑄銅幣時,隻和稀泥的做派已令陛下失望至極,於是陛下索性將他身旁出謀劃策的幕僚一並調走,以示訓誡。”
張錚樂嗬嗬道:“陛下這是怕那些老謀深算的幕僚把太子帶壞了啊。”
陳跡心中思忖,自己回到陳家後,陳禮欽立刻遷升東宮屬臣,緊接著太子身邊幕僚被接連調走,出現權力真空。
這一連環的事,仿佛冥冥之中在給陳禮欽騰位置似的……是巧合,還是陰謀?
若陳跡還是個初來乍到的醫館學徒,或許不會思索這些。可見識過白龍與內相吞沒劉家與靖王府的手段之後,由不得他不多想。
張夏問道:“那我們現在做什麼?”
陳跡回過神來:“把軍情司的諜探給找出來。不然的話,他們與城外的景朝軍隊裡應外合,固原隻怕是真的危險了。”
張夏若有所思:“你想幫太子?”
陳跡沉默片刻:“嗯,我有必須接近太子的理由,但這個理由暫時還不能說……”
說到此處,他忽然驚覺:太子身邊的人全被調走,難道並不是在給陳禮欽讓路,而是在給自己讓路?
……
……
夜色裡,陳跡沿著固原城裡狹窄的土路策馬而行,四下尋找著什麼。
片刻後,他在一處晦暗巷子裡尋到一位老叟,對方窩在一堆雜物後麵打著盹,身旁還放著破舊的銅鑼與鑼槌。
陳跡坐在馬上俯身問道:“老人家,您是打更人嗎?”
老叟被驚擾,眼皮都沒抬一下,隻將攏在袖子裡的雙手縮得更嚴實些,繼續打盹。
張錚坐在馬鞍上,從袖子中取出一枚碎銀子扔在土路上,發出噗的一聲,砸起些塵土。老叟頓時睜開雙眼,手腳並用的爬過來撿起銀子。
張錚樂嗬嗬對陳跡說道:“問吧。”
陳跡重複方才的問題:“你是打更的?”
老叟諂笑道:“回各位爺,小人便是這烏什坊的打更人。”
陳跡好奇道:“即是打更人,為何不打更?”
老叟苦著臉賣慘道:“各位爺剛從外麵來吧?您有所不知,並非小老兒偷懶,而是這固原夜裡多得是過江龍、地頭蛇,若是恰巧遇見剛剛犯了案的歹人,搞不好還會被殺人滅口……”
陳跡疑惑道:“固原都司府不管嗎?”
老叟欲言又止。
張錚又丟了一枚碎銀子,對方才開口說道:“各位爺,都司府若想管,也就不會放那麼多外鄉人進來了。固原平日裡城門敞著,進出連路引都不需要,隻要你肯交稅、交買路錢,各路豪強犯了事都跑這裡避風頭,能不亂嗎?”
陳跡若有所思:“我們來的時候,城門可是關著的。”
老叟解釋道:“關城門也就半個多月的事。”
陳跡又問:“是太子來了固原便關了城門嗎?”
老叟搖搖頭:“那不是,太子也才來十天的樣子,他來之前城門就關上了,不許進不許出,好多商隊困在城裡,搞得龜茲街熱鬨得很。”
陳跡看向張夏:“想來邊軍還瞞了些事情,他們的斥候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發現了景朝的動向。”
張夏心中一緊:“你覺得,景朝軍隊真的要圍固原?”
陳跡點點頭:“景朝天策軍來的時機很巧……你覺得,若是景朝想將這裡圍成一座孤城,挑什麼時間最合適?”
張夏坐在馬上微微一怔:“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