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識邁入彆墅時,一切已施展了一會。
“.嗬嗬”
穿著寬鬆居家服,體格略有些消瘦,五十來歲的老者坐在地上,倚靠著沙發,嘴角有血跡,明顯挨過重擊。
“真沒想到.我是真沒想到啊,十二號.”但老者渾然不覺,反而睜大眼睛,想要觀察得更仔細一些:“你竟晉升了第三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老者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滿是期許道:“我知道你想殺我!沒事,我認的!但讓我瞧瞧‘甲獄明淵’!讓我看看這件動力裝甲,現在到了什麼程度!”
楚銅爐冷笑著,直接一拳砸去。
“我就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們把這些玩意看得比命重要!”
楚銅爐的拳何其重,一拳就讓老者倒飛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所以你想看?我偏不讓你看,什麼狗屁實驗數據?你一個都彆想看到,我要你死不瞑目。”
老者咳出兩口血。
但還好。
作為特級學者,他的植入體配置非常高級,體內的生理維持係統是去年才出的新型號,就是心臟被切碎,也能硬撐上一個鐘頭。對方這一拳隻是讓他看著狼狽,但真談不上什麼傷。
“這麼恨我啊”老者喘了口氣,語氣全無惱色,反而有些許感歎:“奇妙的血緣關係。”
“我為什麼不恨?”
楚銅爐一步步上前,低下腰,抓住老者的腦袋,單手給其提了起來。他們的臉幾乎貼在了一起,能聽見彼此呼吸的摩挲感。
“但我確實沒你想得那麼恨。”楚銅爐說:“我想過很多次的今天,但都不及現在這麼,嗬,平淡。彆誤會,不是我忽然仁慈,隻是如今我對你除了‘殺’這個念頭外,竟沒了多少其餘的念頭。”
“十二號。”老者忽然問:“你現在叫什麼?”
“楚銅爐。”
“很有我們東陸的風格,你給自己取得這名字。”
楚銅爐淡淡道:“方便隱姓埋名,以及當年逃脫後,存了嶄新生活的想法。所以我取了新名字,現在習慣了,也懶得換了。”
“新式動力裝甲【甲獄明淵】.雖然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已經算不上新了。”老者自顧自地說著:“靈能是以意誌影響物質世界。我們當時甲獄明淵的設計思路,就是試圖往這個方向湊。”
“我們大幅度提高了甲獄明淵在‘義體’層麵上的比重,比起一具重型動力裝甲,它更像是一款置於體外的義體。駕駛者與甲獄明淵產生思維,或者說意識上的共鳴,每一次駕駛都將強化這一點。”
“超越的路子,打造超凡器官。”宋識明白了對方的想法:“你們想試試複刻這種方式,讓駕駛員與裝甲一同進化。嗯,意識層麵的協同進化。”
就像拿著相同的劍,普通人與劍術大師,後者能劍殺百人,而前者卻拿都拿不穩。
這已不僅僅隻是技巧和肌肉記憶上的差異,更涉及一種玄之又玄、意識層麵的東西。
正如劍術大師習以為常愛說的話,“劍是有生命的”。
“你很敏銳。”老者的視線首次挪開楚銅爐,稍顯驚訝地在宋識身上停留:“不錯,我們希望用這種方式,實現高級機師的量產化。”
“當初為什麼要把我拿去當甲獄明淵項目的試驗品。”
“你當初千裡迢迢讓武裝部隊把我抓過來,不是為了當這種消耗品吧。”楚銅爐俯瞰著老者:“說出來,我可以讓你死得輕鬆些。”
“嗯?你不知道嗎?”
老者對“死得輕鬆些”毫不在意,反而為前半句愣了一下,又瞬間恍然過來:“是了,是了,我們當時沒必要向你透露。”
“因為你沒有生物層麵的研究價值了。”
老者耐心地解釋道:“我們最初抓你過來,是看重你的出身,一位克隆人的後代。你明白的,這是極度罕見的研究樣本。”
“但遺憾的是,我們詳細測算了你的基因組,反複觀察了整整五年。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你跟正常的人類沒有任何區彆。”
楚銅爐化不開的冷色,怔了一下。
“我們對此有推測,其中可能性最高的那條。”
雖然已過去了二十來年,但記憶力超群是學識理事會研究員的基本素質,老者還是清楚地回憶了起來:“你父親太想讓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在潛意識的靈能影響下,他的生殖細胞變得與自然人無異。”
老者悶哼了一聲。
因為下意識地,楚銅爐五指捏緊了幾分。
“呃嗬嗬嗬.”可老者的眉頭反而舒展開來,他啞聲笑著:“我都告訴你這麼多了,讓我看看甲獄明淵到哪一步吧,整整十五年的自主演化記錄啊”
“作為交換。”老者的瞳孔映出對方的臉龐:“我可以告訴你,當初與我們交易、把你抓來的人是誰。”
楚銅爐的眼神一下子如刀般鋒利。
“嗬嗬嗬,你們當初住在東陸共和國,我們學識理事會可不會隨意跨境,自然是委托了人,間接把你弄過來的。”
老者緩緩呼出一口氣:“作為預付款,我再透露你一點吧,你父親是克隆人的消息,也是他們賣給我的。”
“不要想著物理折磨我逼問,或者靠靈能來挖取記憶。”
老者抬眸,染著血漿的食指點了點太陽穴:“我可是特級研究員,執行過保密協議,有高階的【共識】專門為我做了記憶封鎖和思維校正錨定。”
“至於物理折磨,也許可以成功吧,但我對自己的耐受能力有幾分自信,至少在維序機構的人趕來前,我還承受得住。”
“——我隻要看一眼,看一眼如今的‘甲獄明淵’。”
老者任憑腦袋被對方抓著,毫無抵抗,隻是張開了雙手:“記錄你要是能留下最好,不留下也無妨,隻要讓我看一看就行.”
“你知道楚銅爐不會放過你。”
艾閭上前一步,望著老者:“你一定會死.這有意義嗎,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求知欲?”
“你這張臉是偽裝吧。”聞言,老者艱難地轉過頭,朝艾閭笑了笑:“我猜你的真實年紀應該不大,你剛才的話,稍微有些孩子氣了。”
“彆誤會,我不是倚老賣老。”他由衷地歎息著:“年輕.真是好啊,你們的心還能顫動。”
“孩子,這是有意義的。”
慢慢的,老者停下了感歎,他溫和而平靜地說。
“朝聞道,夕死可矣。”
“就算我下一刻就死了,可在上一刻,我不是知曉了甲獄明淵的自主演化成果嗎?每一刻皆有意義。”老者的眼底流淌著莫名的顏色,像是水下的月華:“未來就是由這無數的一刻組成的。”
“這便是我的道了。”老者從容而坦誠地笑著:“我知道,你毫不認同,可那又怎樣呢?”
“你、你、還有你,我看得出來,你們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