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市。
原先市政府大樓的位置,如今被一座小山般的建築取代。
搬運來的水泥塊、廢棄車輛與雜物,以大樓為主軸,共同堆砌出了外層的山體,於是超過百米的鋼筋水泥之山拔地而起。由鐵網編織成的階梯圍繞山體,成了唯一能通向山頂的道路。
最頂部有一間深邃的山洞,唯有進入其中,才能發現這其實個改造後的小房間。陳設簡單,隻有一張單床和一對桌椅,地板鋪了兩層報紙。
“南鬥大人,昨天接納了一百二十七位新人,大部分都是聽說了大集會消息,想來討口飯吃的。也有幾個人仗著武器想鬨事,都被我們殺了,屍體吊在了升旗台邊。”
一個黑色襯衣、大概三十歲出頭的男人,畢恭畢敬地站在房間門口。
“我不是說過嗎。”宋識盤膝而坐,閉著眼:“這些事情,不要告訴我。”
“您是我們的領袖,我們怎麼可以瞞您了?”
梅弘義肅聲道:“有了您,我們才有了武器,有了可以喝的水,還有搜集到的食物。”
“——其它人先不提。”
宋識說。
“你一個第二環上位的【共識】,就算戰事再怎麼激烈,隻要不主動去找死。舒適的住處、高品質的食物、美貌的女人和主宰他人的權力,你唾手可得。”
“不,這不一樣。”梅弘義語速變快了:“我頂多隻能讓自己活得滋潤,可您不一樣,您能庇護這麼多人,給他們提供起了一個家園。”
“您應該去瞧瞧的好些以往碰見,勢必要打到頭破血流的人,現在和睦地生活在了這裡。”
梅弘義的神態,極為虔誠。
“不是外力介入,不是修改了他們的思想和意識。您是單憑自己的人格魅力,就改變了這一切啊。”
“【共識】追尋的目標,是不分彼此的、統合一切的‘共識’。”男人沉聲道:“可您卻在沒有催動靈能的前提下,實現了這些迥異之人的共識。”
“你錯了。”
宋識終於睜開了眼。
“我既催動了靈能,他們也並非迥異之人。”
梅弘義恭聲著,就好像一個聽著教誨的學生:“您說。”
“共識的手段直接,大源的手段間接——你們能直接篡改人的思想,而我是先淨化了白歌市的環境,再由這一點給予了人們信心,方才改變了思想。”
“迥異之人?”宋識注視著對方,平靜道:“不,他們都是同樣的人,一群想活著的人。當你能讓他們活著的時候,大部分矛盾和不協都會消失。”
“我在聽。”梅弘義道。
“梅弘義,我走了千裡的路,你是主動跟隨我的人裡,實力最強的一位。”宋識忽然道:“我聽說你跑過銷售、擔任過婚禮司儀、當過心理醫生,還在一家公司乾過幾天,經曆豐富。我問你一個問題,無需考慮太多,直接說心裡話就好。”
“您說。”
“死亡可以激發人的潛能,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信念也是。這兩種論調,我想你已聽過了許多遍,我要問你的問題,就是你認為‘死亡’與‘信念’,哪一種蘊含的力量更強?”
梅弘義一怔。
他沒想到對方會問這種問題。
通常情況下,憑借專精心靈路線的【共識】靈能,梅弘義能高精準度地、且對方沒意識到的前提下,窺出大部分人的想法。但對於一些心性堅韌、意誌堅強,或受過專業思維封閉訓練的人,就隻能采用更主動的、暴力性質的窺探方法。
隻是對上一位高達第四環的靈能者,再怎麼暴力的手段,都隻會讓自己遭殃,何況他也根本不願對這位尊敬推崇的人,施展那些窺人隱私的手段。
梅弘義沉思了一會。
然後他抬起頭,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信念。”
“南鬥大人。”梅弘義肅然道:“我認為信念帶來的力量,比死亡要強得多。”
宋識看著他。
“我們確實常常聽到這樣的說法,死亡能讓人爆發出史無前例、超乎尋常的力量,但我認為實際不是這樣的。”梅弘義挺直了腰背:“那些人的力量,並非由死亡的威脅帶來,反而是信念——他們對於求生的信念。”
“這才是他們力量的源泉,死亡隻是激發出這一源泉的驅動力。”
“嗯。”宋識不置可否。
相處了這些天,梅弘義也習慣了對方不予評價的性格,當即又道:“人越來越多了,我們牽頭組織起了一支巡邏隊,方便維持秩序,裡麵有不少具備軍事背景的人,弄的有模有樣。”
“您要不要考慮出麵,鼓舞一下他們?”
宋識搖頭:“我不會出麵鼓舞,巡邏隊也好、維持秩序也好,全都由你們自己負責——我必須提醒你,我不是你們的領袖、領導或者指揮官。”
“你們可以選擇跟隨我,那是你們的事情。”宋識道:“但我一定不會成為你們的領導者,這是我的事情。”
梅弘義揉了揉眉心,類似的對話,先前兩人間發生過幾次。
準確地說,靠著遠超正常人的觀察能力,他這些天早就意識到了,對方跟像自己這樣的、在白歌市取得了高位的所有人,都明確傳達了這一態度。
可您不想成為領袖的話,又為什麼要走上了千裡的路,在此地建立起一方亂世中的家園呢?
這一刻,梅弘義是真想動一動靈能,搞清楚對方心裡的想法。
不過他很快重新收拾好了情緒。
一是這念頭很快被壓了下來,二是壓根不可能做到。
他又問:“那大集會.”
“我會在大集會的最後一天出現。”宋識凝望著天花板:“已一個多月了也是時候了。”
······
馬什把吉普車停在了一處街道邊,這裡曾經滿地的玻璃渣、碎石塊和屍體明顯被清理過了一次,勉強恢複了幾分和平時期的景象。如果忽略掉邊上被一炮轟穿,崩塌下陷的大樓遺址的話。
“停這就好了。”
青年推開車門:“不用怕被人開走或者偷掉汽油,我們建立起了巡邏隊,秩序是重中之重。”
“不一定。”馬什跟著下了車,聞言搖搖頭:“戰爭沒打起來的時候,城裡的偷車賊照樣不少,今天丟了車,明天就能在二手市場瞧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