苴壤道什麼多?
山多水多、平原多,山溝溝裡頭梓樹多。
唯獨賦稅,寥若晨星。
至於修士,正經的修士,可真是秋天的黃葉——不剩幾個了。
不正經的呢?海了去了。
蒼舒良便是少數的正經修士。還是苴壤道府內的修士。
隻可惜蒼舒良祖輩三代都隻是苴壤道的雜役。——妖國很多乾活卻沒有職位的修士,基本統稱雜役。
縣署規模小,隻有被上級壓榨的份,自不需要太多修士填充。
但在妖國,到了府長官邸、郡守官邸這一階段,需要的人手就大大增加。——齊雲海砸毀府庫內的法寶,是用來裝備修士的。
說是裝備修士,實際上,是武裝。
為什麼?
因為道郡兩級,規模已經大到需要軍隊了。
因此,妖國雖然職位隻有那些,但道郡兩級內充斥的各種雜役,卻絲毫不少。
大多時候,雜役修士負責的工作,會世代傳承。
就像一些小吏,官雖小,卻能世代承襲。
蒼舒家,就負責史書的撰記。
倒不是每個府長官邸內都會備有撰寫、收集史書的雜役,隻是原先的府長譚處林非常喜歡聽史,尤其是人族中原史——從三皇五帝,到夏商周秦,再到唐宋元明商。
也是仰賴世代集史,蒼舒家對某些東西格外尊崇。——譬如取表字,蒼舒良,字伯奮。
蒼舒良的父親蒼舒元生前更是不斷向蒼舒良灌輸著蒼舒氏的輝煌,常常醉後露出黃牙大放厥詞“顓帝後有蒼舒氏!……”
蒼舒良裹緊老舊的衣氅,將自己從對父親放誕行徑的回憶中抽出,長歎一聲。
蒼舒氏高貴,可大荒這片沃土,從不缺貴族、門閥,從前顓頊的後裔,今天依舊要為明日的生計發愁。
譚處林離開後,蒼舒良這個撰史的雜役就可有可無了。
現在的蒼舒良,是異常憂愁。
他就怕,從湖關縣新來的府長不喜聽史,更認為蒼舒家的工作實屬冗餘,直接把他趕走。
蒼舒良望著徒有四壁的家,苦悶地捧起舊碗,喝一大口稀粥,思慮起來“苴壤道治下,有銅祿、寬甸、金積、平鄉、元寧、肅儀、呰陽、嬴,八縣。其中寬、平、呰、嬴四縣,是度點使沙賀誠的族人管控。
至於銅祿、金積二縣,位置太微妙、曖昧了。……元寧、肅儀二縣,乃譚府長的家族掌控,縱然北太守打壓譚府長後,又持著隱而不宣的態度,令譚家噤若寒蟬,但譚家的地位一時半會也不會動搖。”
此時正是初陽未透寒氣的時間段,蒼舒良被凍得鼻涕垂流,飛若瀑布,直搗人中。
蒼舒良下意識地伸出衣袖,直接蹭了蹭兩條直搗人中的“黃龍”。
蹭完過後,蒼舒良無奈一笑,自嘲道“怎麼又學了父親的壞習慣。”
不過這一笑,倒也讓蒼舒良堅定了決心。
那就是要一心投奔新來的府長。
苴壤道,沙家不可能瞧得起他區區一個抄書販史的小雜役修士。
譚家也不會無事生非,在譚處林不辭而彆的情況下,招徠他。
銅祿和金積二縣,更不要想了。
蒼舒良下定決心後,剛好口渴,便將碗裡的殘粥一口喝下。
算算日子,從湖關縣升任的新府長的隊伍,也該到了。
蒼舒良不敢休息,隻能終日望著門外,窺測府長官邸內的一舉一動。
沒辦法,雜役這個身份,便是不算身份的身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他自己不打起精神,沒人會在顧玉成等人到來時通知他。
因此,哪怕蒼舒良已經在窗前枯坐三天,簡直要生了根一般,依舊不敢回屋內熟睡一陣子。
終於,又過了兩天,蒼舒良看到官邸內活躍起來,連忙出門,跟著聚集起來的修士,往一處庭院內趕。
路上,蒼舒良看到了同為雜役修士的王福在。
王福在是譚處林的匠人。
之所以說是匠人,而非煉器師,便是因為,王福在也真的隻會做一些奇技淫巧,不會冶煉、鍛造法寶。
譬如苴壤道根本沒有關於信陵君竊符救趙、豫讓三伏趙襄子等故事的皮影,王福通過與他合作,竟然真將這些一一做了出來,博得了譚處林的歡心。
兩人互看一眼彼此的黑眼圈,會心一笑,並肩走到庭院外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