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的宮燈將暖閣雕花窗欞映成血色蛛網,藍玉跪在鎏金磚上的膝蓋碾碎了幾粒殘珠。
老將軍玄甲肩頭的狻猊吞口沾著居庸關的霜雪,此刻正與案頭玄武玉雕四目相對。
"關寧鐵騎三百,配八牛弩十駕。"朱柏指尖叩擊著虎符上的睚眥紋,那畜生第三隻眼恰好對著河南輿圖上的歸德府,"傳旨永昌侯,辰時三刻隨欽差巡察使出朝陽門。"
朱標廣袖帶翻的茶盞在青磚上裂成半輪殘月,太子繡著四爪金蟒的皂靴踏碎水中倒影:"父皇!
允炆尚未及冠!"他話音未落,暖閣深處十二連枝銅燈突然爆開燈花,驚得玄武玉雕口中含著的夜明珠滾落案幾。
年輕皇孫倏然扯開緙絲錦袍,雪白中衣上墨跡淋漓的河南輿圖驚現眾人眼前。
汴梁城的位置用朱砂畫著餓殍,黃河故道兩側密密麻麻標注著糧商名號。"孫臣請斬督運糧道三日。"
朱允炆指尖點在開封府漕運碼頭的標記,"七日前暴雨衝毀商丘官倉,但杞縣私倉存糧足夠十萬戶三月之需。"
屏風後傳來玉帶扣撞擊聲,朱元璋轉出時手中犀角杖正敲在朱標肩頭。"標兒十六歲監國,在鄱陽湖嚇得尿濕馬鞍。"
太上皇渾濁的眼珠盯著孫子中衣上的糧價走勢,"這小子倒像咱親征張士誠那年——"他突然劇烈咳嗽,杖頭金鑲玉磕在地磚上迸出火星。
朱柏袖中滑出的龜甲堪堪蓋住輿圖上的洛陽城,帝王冕旒垂珠在他眉間投下細密陰影:"藍將軍可知,這虎符裡摻著傅友德棺木上的銅鏽?"
他話音未落,窗外傳來關寧鐵騎特有的連環馬蹄聲,驚起滿殿燭火搖曳如群鬼起舞。
朱允炆束發冠上的東珠突然滾入藍玉甲胄縫隙,老將軍拾珠時玄鐵護腕映出太子蒼白的臉。"末將記得,穎國公下葬那日,應天城落了紅雪。"
藍玉將東珠嵌入尚方劍的螭龍紋劍格,"就像當年太原城頭的戰旗。"
五更天的梆子聲混著尚寶司太監捧來的金印,將朱允炆的影子拉長在盤龍柱上。
少年接過劍時,劍鞘上的北鬥七星恰好與殿外啟明星重合。
朱標想要觸碰兒子肩頭的四爪蟒紋,指尖卻被突然灌入的北風吹得僵硬——藍玉的將旗正在宮門外獵獵作響,旗麵金線繡著的貔貅在火把下恍如活物。
"孫兒謝皇爺爺賜這三百饕餮。"朱允炆突然跪地三叩,額間沾著的龜甲碎屑簌簌而落。
朱元璋大笑震得梁間積塵紛飛,老邁的太上皇從懷中摸出半塊胡餅塞給孫子:"比你爹強,他第一次見血吐了三天。"
當第一縷天光刺破雲層時,馬皇後貼身女官捧著的鎏金食盒已停在暖閣外的九曲回廊。
食盒縫隙溢出的土腥味驚飛了簷角銅鈴下的宿鳥,那鈴鐺上"洪武八年製"的銘文在晨曦中泛著幽光。
藍玉按劍轉身的刹那,看見太子指尖凝著的茶湯正順著蟠龍柱緩緩流淌,像極了二十年前陣亡將士名冊上暈開的血漬。
宮牆外傳來關寧鐵騎整齊劃一的甲胄碰撞聲,暖閣內卻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朱柏摩挲著虎符上的銅綠,突然轉頭望向屏風後某處陰影。
那裡,半幅褪色的百子千孫帳正在穿堂風中輕輕擺動,帳角綴著的五穀香囊不知何時裂開道細縫,漏出幾粒黴變的陳年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