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突然以劍拄地,望著堤下暗流湧動的洄水沱:"傳旨太醫院,把周慎微配的護心丹給那老東西送兩斛去。"
當最後一絲餘暉掠過青銅鼎耳的紅繩時,誰也沒注意祠堂背陰處新立的石碑。
那碑麵光滑如鏡,既無銘文也無紋飾,隻在基座縫隙裡嵌著半片帶血柳葉。
暮色染透河伯祠簷角時,朱允炆的鹿皮靴踩碎了階前凝霜。
少年皇孫俯身撥開碑座下的枯草,指尖突然觸到團綿軟異物——半塊裹著黴斑的糠餅正卡在青石縫隙裡,餅沿還殘留著細密牙印。
祠堂後窗忽有燭火明滅,將朱允炆手中的《河防一覽》殘頁映得忽青忽白。
紙角焦痕竟與糠餅缺口嚴絲合縫,拚合處浮現出暗紅色脈絡,恰是束水攻沙圖中消失的永濟渠支流。
陰風驟起,碑麵忽現水紋似的漣漪,倒映著二十年前曹州河工往鼎耳係紅繩的場景。
"允炆!"朱標的咳嗽聲穿透三重宮牆。
皇孫慌忙將糠餅塞進袖袋,卻見殘頁背麵滲出褐斑,在"永定河改道"五字上凝成北鬥七星的形狀。
東宮銅壺滴漏忽地滯澀。
朱標指尖懸著的紫毫筆轟然墜地,墨汁濺在"永不加賦"的奏章批紅處,洇開成八爪血梅般的汙漬。
燭影搖晃間,太子發現硯中朱砂不知何時變成了黏稠黑液,順著青玉筆架淌滿整張紫檀案幾。
"雙喜......"朱標抬手喚人,忽覺指縫滲出的血珠竟逆著重力蜿蜒而上,在奏章題頭聚成赤色溪流。
恍惚間案上輿圖活了過來,黃河故道如巨蟒翻身,將"開封府"三字吞進決堤的浪頭裡。
更漏銅人突然雙目淌血。
子時三刻的梆子聲裡,朱標瞥見窗紙映出個戴鬥笠的佝僂身影,蓑衣下擺還在滴滴答答落著腥黃泥水——分明是月前已入殮的楊漣裝束。
太醫院院使周慎微捧著藥匣轉過遊廊時,恰見新立的無字碑泛起青光。
碑底裂縫裡鑽出幾縷灰白須發,纏住他腰間盛著安宮牛黃丸的鎏金葫蘆。
老禦醫踉蹌扶住碑身,驚覺掌心沾著黏膩黑血,血珠正順著碑麵北鬥七星紋路爬向"束水攻沙圖"的缺口處。
"星象移位,地龍翻身呐......"周慎微顫巍巍摸出三枚永樂通寶,銅錢落地卻疊成豎塔。
夜梟淒厲叫聲裡,他看見東宮琉璃瓦上蹲著七隻烏鴉,鳥喙都朝著黃河故道方向。
藥房當值太監雙喜貓腰竄出陰影時,懷裡揣著的犀角杯突然炸裂。
碎玉紮進掌心也不覺痛,小太監隻顧盯著滴落血珠——那血珠在青磚縫裡彙成細流,竟勾勒出與束水攻沙圖彆無二致的溝壑脈絡。
子初的雲層裂開道縫隙,月光如銀線穿過河伯祠的青銅鼎耳,在無字碑上映出半幅星圖。
朱允炆摸出懷中的糠餅殘片,發現黴斑脫落處露出靛藍墨跡,正是楊漣棺中缺失的"分水魚嘴"機關圖解。
祠堂梁上突然墜下團濕漉漉的河泥,啪嗒濺在北鬥七星中央。
少年皇孫俯身欲拭,卻見泥漿裡裹著半片帶血指甲——與三日前驗屍房丟失的楊漣右手小指骨節分毫不差。
東宮方向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