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折頁間七個血指印在晨光中次第展開時,李善長終於看清最末那個殘缺的"耿"字——正是三日前暴斃的永平衛千戶耿炳忠的私章。
寒風裹挾著碎雪卷進殿門,將秘折邊緣凝結的血珠吹到李善長紫袍下擺。
他突然聞到濃烈的馬糞混著鐵鏽的味道,就像當年護送徐達棺槨還朝時,在居庸關外撞見的那個裝滿生鏽兵甲的荒村。
那些刻著"開平衛"字樣的斷矛,此刻竟與秘折中"私鑄兵刃七千具"的證詞重疊。
"老臣"李善長的喉頭突然被血腥氣堵住。
他看見朱棣的劍尖正挑開自己玉帶夾層,半張蓋著戶部大印的田契飄然而落。
契紙上"荒山五百頃"的字樣正在晨光中褪色,露出底下"軍田改民屯"的淡青批注——那筆跡竟與他今晨呈給皇帝的賑災奏折如出一轍。
朱元璋的冷笑震得梁間冰棱簌簌墜落。
太上皇的玄色常服擦過馮勝僵直的獨臂時,帶起那張染毒的羊皮卷。
當硝煙再次漫過蟠龍柱,羊皮夾層裡暗藏的契丹火漆印突然遇熱融化,在禦案上拚出個殘缺的"景"字。
李善長的朝靴無聲碾過那片正在融化的火漆。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五更時分,那個捧著田畝冊跪在謹身殿陰影裡的年輕侍郎——對方緋紅官服下擺的蟒紋,此刻竟與羊皮卷末的虎頭印漸漸重合。
"報——!"殿外突然炸響的鳴鏑聲,驚散了即將凝結的血霧。
朱棣的劍柄在鳴鏑響起的刹那磕碎了地磚,露出底下用狼血繪製的陣圖。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陣眼時,眾人分明看見"永平府"三字正被血色狼頭吞沒。
李善長張了張嘴,卻發現喉間擠出的氣息正將玉帶鉤上的銅綠吹成齏粉。
那枚藏著通州糧倉鑰匙的暗格,此刻滲出與馮勝毒血相同的青黑色
李善長喉結滾動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紫金冠垂下的瓔珞隨著戰栗簌簌作響。
當碎玉屑從羊皮卷朱砂圈痕彈起時,他袖中銅鑰匙的棱角已刺破掌心,鮮血順著玉帶鉤雕琢的稻穗紋路蜿蜒而下。
"老臣"他喉間擠出的氣音驚動了禦案前的碎冰,凝結在《軍器監造冊》上的褐紅色液體突然滴落,在田契褪色的"荒山"二字上暈開牡丹狀血花。
這異象讓丹墀兩側的蟠龍柱金漆都黯淡三分,滿朝文武的朝靴不約而同後退半寸,靴底碾碎琉璃的聲響如同百鬼夜哭。
朱棣劍尖輕挑,將染血的田契釘在禦案金龍須上。
寒光掠過李善長顫抖的胡須時,燕王忽然嗅到一絲熟悉的沉香氣——與三日前永平衛送來的生鐵樣本如出一轍。
這發現讓他靴尖微轉,悄然將塊沾著硝石的凍土踢向禦階陰影處。
"善長啊。"朱元璋的蟠龍杖突然卸了力道,杖頭金鈴貼著李善長耳畔劃過,"當年你跟著咱丈量應天府水田時,可說過""尺繩丈量的是民心""。"
玄色常服掃過馮勝僵直的獨臂,帶起的寒風竟將羊皮卷末的虎頭印吹到禦案邊緣,正巧蓋住朱柏輕叩龍椅的食指。
年輕的帝王始終未發一言,十二旒玉藻在晨光中投下細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