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支流】
出兵。
莫塔裡安沉思著,他急步走過堅韌號上那沉悶的長廊,掠過窗外的群星,出兵。
出兵。
這個念頭仿佛瘋狂生長,盤根錯節的樹根,在原體的思緒中深深紮下根,汲取著莫塔裡安的理智。
陰影垂下長廊,在光找不到的昏暗之處,莫塔裡安終於忍不住,原體深埋著頭,白發披散下來,他肩頭顫抖。
終於,終於!
莫塔裡安大笑起來,終於,那個摳門的暴君,羅伯特·基利曼,在長達兩千年的加班後,終於選擇了出兵!
沉悶壓抑的事實幾乎將莫塔裡安的理智吞噬殆儘,無窮無儘的被壓榨,在冷血君王羅伯特·基利曼麾下做事,答案便會是永無法安眠,痛苦的灰暗人生。
終於——終於!
莫塔裡安止不住地大笑著,笑聲卻宛如肺癆病人垂死前的掙紮,他下意識伸手,自虛空中拿出毒氣鬼麵。
與主世界莫塔裡安毒氣麵具所不同的是,此刻莫塔裡安拿出的麵具卻猙獰而奇詭,似蟲般的獠牙尖刺自麵具上刺出,豔綠、姹紫與明紅在其上流淌著詭異的光芒。背麵正汩汩不絕地流露出白霧。
深呼吸,深呼吸。
莫塔裡安將毒氣鬼麵深深摁在自己的下半麵,宛如溺水的人般渴求著氧氣,原體支著牆壁,將自己龐大的身軀倚上去。
自那天,他揮鐮朝向帝皇,已然經過了萬年。
自那天,他帶上黃金鐐銬,也已然經過了萬年。
這萬年,有過悔,有過恨,但更多的卻是累與隱忍,羅伯特·基利曼永不會允許其餘事物動搖他的帝國,因此工作永無止境,但卻絕不會有波瀾壯闊,奇險的戰役。
在羅伯特·基利曼手下共事,不大像是在為一個帝國乾活,反而像是在為一家大型公司賣命。
莫塔裡安深深呼吸著那足以令他感到耳暈目眩的毒氣,緩解著自己剛剛聽見的事實,基利曼從不是在戰術與方向上開玩笑的人,當冷血君王說出這件事時,便意味著他已然思考了很久。
呼吸,再次呼吸,莫塔裡安消化著這一事實,他獨自沉思著,靈魂卻止不住狂喜,於莫塔裡安而言,這種情緒已然很少見了。
下意識地,他希望分享這一事實出去。
莫塔裡安沉思片刻,他依舊斜倚在牆壁之上,但除了摁住毒氣鬼麵的那隻手,另一隻手卻朝虛空伸出,靈能的光芒在指尖亮起,莫塔裡安熟練地開始畫咒。
他停頓了片刻,決定暫且將這消息隻分享給兩個人。
…………………………
【花園】
“沼氣蟾蜍的眼屎、腐蠅的第七根眼睫毛、左腿腐爛而亡的人類靈魂……誰?”
嗡鳴著沼氣蒼蠅與嘔吐蜜蜂的草叢旁,在繁茂的花叢旁,正在攪動坩堝的泰豐斯突然停下了他的動作。
正是這一愣神,讓納垢惡魔王子的坩堝發出了一陣“難聞”的氣味,泰豐斯不滿地罵了一句,這一鍋算是廢了。
這一鍋是他受沼澤綠龍伏爾甘的委托,熬煮用來給綠龍覆膿瘡的膏藥,綠龍希望他那如土壤般深沉的皮膚上有著如同花叢般美麗的色澤,因此他需要一點小小的藥劑,好讓瘡疤生出不同的顏色。
泰豐斯有些惱火地看向通訊,他的腳旁因此生長出通訊用的菌絲,那些黏答答的菌絲飛速在他腳邊長出,最後化作莫塔裡安的模樣。
“莫塔裡安?!”
泰豐斯這下是驚詫地叫喊起來了,他身後如同蒼蠅般透明而堅硬的四翅因此拍了拍,因為替代莫塔裡安,泰豐斯因此在受祝的最開始遭到了慈父的厭棄,因此他永遠不會是納垢惡魔那般豐滿豐韻的樣子,他將永遠無法變成枝頭那成熟到腐爛的果子,他將永遠無法成長,這便是慈父的懲罰。
因此,跟其他納垢惡魔相比,泰豐斯依舊大體保持著星際戰士的體型,卻在背後生出四翼。
莫塔裡安已經很久沒有找過泰豐斯了,這並非是他們之間友誼變淡的象征,而是因為莫塔裡安太忙了,幾乎所有原體都比較忙,尤其是同基利曼簽訂最直接契約的莫塔裡安。
每次泰豐斯見莫塔裡安,莫塔裡安都是一副脫力力竭的模樣,仿佛從未好好休息過一次。
他曾也歎息過,動過讓莫塔裡安在花園中好好睡一覺,休息一下的念頭,但莫塔裡安卻拒絕了——他們都知道這樣不合適。
“莫塔裡安,那股風將你吹過來了?難道你終於決定推翻基利曼的統治?”
泰豐斯急忙問道,由菌絲組成的莫塔裡安則哈哈冷笑兩聲,即便是由菌絲組成,莫塔裡安的眉目間也有著壓抑不住的欣喜。
【出兵。】
莫塔裡安幾乎壓製不住自己嘴中的欣喜,
【基利曼終於決定出兵了。】
短短的一句話,泰豐斯卻仿佛如雷貫耳,他幾乎是難以置信般地後退一步,下意識地,他的眼角濕潤起來,他相信莫塔裡安,而這幾個詞,仿佛抽乾了泰豐斯的全部情緒。
膿液自他永無法明晰的眼眸中淌出。
“一、”
泰豐斯發出了一聲怪笑,就像是哭了那般,
“一萬年了,莫塔裡安。”
“我幾乎都快忘記當時我們的決定了。”
【我也是。】
那邊的莫塔裡安也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一萬年,整整一萬年,那時他們還足夠年輕,足夠憤怒,足夠不甘,在命運的洪流間,他們被推搡著選擇了最痛苦最漫長的道路——
而在今天,那條昏暗的小道終於亮起晨曦。
【但我知道你沒有忘,卡拉斯。】
“不會,”
泰豐斯搖搖頭,因為慈父的賜福,他的聲音不在尖利刻薄,反而帶著沉悶的粘稠感,
“不會,我從不會忘卻——”
泰豐斯開了個緩慢的玩笑,
“畢竟我是慈父的子嗣,一念便是永恒。”
隨後,仿佛生怕這是一場在慈父花園的夢一樣,泰豐斯立刻急急忙忙地問道,
“是真的嗎?何時,而我們又該如何過去?”
【基利曼還在決議。】
莫塔裡安說,
【但隻需要兩個月,基利曼就能調度起帝國全部的軍力,我猜想他的計劃需要得到三大神明的支持——因此他需要一些時間協商。】
“這會進行地很快。”
泰豐斯補充道,
“基利曼是神明的寵兒……他會得到他想要的。”
莫塔裡安冷笑了一聲,往日裡他很討厭聽到類似的話語,但現在,他卻巴不得神明再愛一點基利曼,最好立刻出兵。
“所以他打算過去乾什麼?”
泰豐斯問道,而莫塔裡安則露出了一個難看的微笑。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假意結盟,虛與委蛇。】
首逆者莫塔裡安說道,
【他當時也是這一招——他會贏的,向來如此。】
泰豐斯尚未聽出莫塔裡安語間的譏諷,但他卻急忙忙地擺手,
“我想還有人在期待著你的消息,去吧,去吧,給那個老太婆點驚嚇。”
【我會的。】
莫塔裡安再度微笑起來,於是,在一陣淡淡的腐臭氣息間,泰豐斯腳旁的菌絲萎靡下去,縮成一團小垃圾。
“出兵、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