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廬接待處,賓朋滿座。
戴老板正在宴客。
這場宴席自然是為胡蝶一家三口舉辦的。
陪坐的有張義、回國述職的美國站站長肖波以及剛剛加入軍統的外交人才黃天邁夫婦。
黃天邁三十年出頭,父親是供職於滿清、北洋、國民政府的“三朝”外交元老。
受父親影響,黃大學一畢業就進入外交界,一路順風順水,年紀輕輕就出任駐法國巴黎領事館總領事。
但前段時間他因貪腐問題被調回國接受調查,羈押在軍法局所屬的土橋看守所。
不知此人怎麼走通了軍統司法處(兼軍法局局長)徐業道處長的門路,徐處長以中英合作急需外交人才為借口,說通戴老板後將他保釋了出來。
黃天邁可謂否極泰來,從一個階下囚,一躍成了戴老板身邊的“紅人”。
有傳言說這是黃妻的功勞。
正是她憑“三寸不爛之舌”先下徐處長,再克戴老板。
枕邊風就像鐵扇公主的芭蕉扇一樣,讓戴老板這隻“孫悟空”迷了眼睛。
具體秘辛,諱莫如深,外人自然不可揣度。
但在張義這個幫胡蝶找回行李受邀出席宴會的旁觀者看來,傳言貌似可信。
這位黃夫人皮膚白皙,身段玲瓏,一顰一笑顧盼生輝,活脫脫一個勾人心魄的尤物。
不過戴老板此刻的注意力全在胡蝶身上,其他人不過是陪襯罷了。
之所以邀請肖波和黃天邁夫妻出席,自然有戴老板的心思考量。
在他看來,胡蝶作為著名影星,見多識廣,其生活品味和追求洋派的生活方式自然和內地的女人不同,為了裝點門麵,不給“女神”留下一介武夫的印象,自然要找合適的陪客撐麵子。
還有什麼比兩位駐外大使畢恭畢敬、為他所用,更有說服實力呢。
和他想的一樣,有兩位口才極佳的外交人才在,宴席其樂融融,就沒有冷場過。
習慣了發號施令的戴老板這會更是心甘情願當起了綠葉,忙著布菜勸酒夾菜,儘力展示自己紳士親和的一麵。
不知道胡蝶有沒有感動,反正張義是受寵若驚。
談笑風生間,張義暗自觀察,宴會的女主角胡蝶好似有點強顏歡笑的意思。
不知是從萬人追捧的女明星淪為難民、飽受顛沛流離之苦,還不能適應,還是在感傷寄人籬下的無奈,總之有些鬱鬱寡歡。
再看胡蝶丈夫潘有聲,滿臉堆笑,唯唯諾諾,阿諛奉承,商人本性儘顯。
張義心說,或許用不了多久,這隻礙眼的電燈泡就被戴老板找個理由打發到其他地方去了。
昔日那個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女神近在咫尺,戴老板怎麼可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思量間,包廂的電話響了。
賈副官接過電話:“喂?你好。”
他放下電話走到餐桌邊:“戴先生,找您的。”
戴春風歉意地笑笑,走過去接起電話。
他嘴上“嗯嗯,知道了”應答著,目光卻看向了餐桌的位置。
張義雖然背對著,還是能感覺到戴老板的目光牢牢地黏在他的背上,如芒刺背。
出什麼事了?
另一邊,陳傑聽到電話通了的瞬間,聲音有些顫抖了:
“喂我要舉報。”
“舉報什麼?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對麵的警員漫不經心。
“我我要舉報紅黨。”
“誰?紅黨?”
對麵的警員心裡暗罵“哪壺不開提哪壺”,嘴裡一本正經訓斥:
“吃多了是不是,抗戰期間抓什麼紅黨?再說了,那是軍統中統的事,你打警察局的電話乾嘛?我們去查那是越權。
知道我們是乾什麼的嗎?例行巡邏,抓小偷,我們隻有警棍警哨,連配槍的資格都沒有,懂嗎?”
“可是.”
“可是什麼?彆沒事找事啊!”
陳傑猶豫了一下:“那你能告訴我,軍統的電話嗎?”
“等著,我給你問問。”
接警的警員撂下電話,看著一旁的警員們問:“你們誰知道軍統局的電話?”
辦公室的其他警員,看報的看報,喝茶的喝茶,打牌的打牌,各自忙碌著,聞言興趣缺缺,連頭都沒抬。
接警員習以為常,正準備翻箱倒櫃去找電話簿,剛抓了一手好牌的刁隊長突然開口了:
“咋了,翅膀長硬了,想去軍統發展了?”
“隊長說笑了。”
接警員表情悻悻地,嘟囔道,“不知道哪個王八蛋想發財想瘋了,要舉報紅黨,咋不把自己舉報了呢?算了,我就說不知道電話。”
“等一下。”刁隊長喊住他,“什麼人打的電話?”
“不知道,要不.我去問問?”
接警員話音剛落,刁隊長已經扔下牌起身了:
“我來問,萬一彆人說的是實話呢。”
“隊長,還是算了吧,那是中統軍統的案子,咱們去查就叫越權,到時候被發現咱們可吃罪不起,咱們薪水隻有那麼多,彆得不償失啊。”
“問問總不越權吧?”刁隊長瞪了他一眼,走過來拿起電話。
“喂,你是誰?”
“我,我是陳傑。”
“陳傑?”刁隊長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你要舉報紅黨?有證據嗎?”
對麵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刁隊長的眼睛越來越亮,叮囑道:
“陳傑對吧,你現在待在電話亭那裡彆動,我馬上過來。”
掛斷電話,刁隊長一挺腰杆,頗有氣勢地吼道:“集合!”
瞬間,一屋子懶散的警官趕緊站了起來。
刁隊長清了清嗓子:“去電廠。”
“是。”眾警員立刻手忙腳亂地穿戴起製服警帽,精神抖擻,氣勢十足。
刁隊長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拔出自己的駁殼槍檢查著,又補充說:
“記得去武器科申請下槍。”
一聽要帶槍,眾人手中動作瞬間停下,麵麵相覷,帶槍就意味著任務危險。
一個警員小心翼翼地問:“隊長,什麼任務啊,要是抓殺人犯什麼的,還是上報刑偵處吧。”
刁隊長氣不打一處來,臉著黑吼道:“想一輩子乾巡警?磨磨蹭蹭的,馬上領槍出發。”
“是。”
見隊長真生氣了,眾人忙不迭跑了出去。
一幫人離去,辦公室中隻剩下刁隊長,他想了想,又拿起電話撥打了出去。
電話通了,刁隊長自動矮了半截:
“您好,軍統局嗎?請幫我轉接一下行動處的張副處長。”
“稍等。”
過了一會,電話通了,但那頭遲遲沒有人接。
刁隊長有些泄氣,掛斷電話,又撥了出去,不死心地說:
“您好,我剛才給張副處長打電話沒人接,他估計在忙,麻煩他回來您告知一下,就說警察局的小刁給他打過電話,有重要的事情彙報,麻煩您了,感謝。”
掛斷電話,小刁吐了口濁氣,腰杆一挺,又恢複了刁隊長的氣勢,一臉期待地走出辦公室。
另一邊,宴席已經結束了。
目送胡蝶的身影消失,戴老板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然後問張義: